文/牟群/四川美术学院史论系教授

今天的艺术生态，呈现多元化多年龄层的混合状态。所以，过去那种艺术批评方法，以线性和断代的方法來面对，肯定就是有问题的。出自人类普遍的弱点。人们.一般都是按自己这一代的经验来看问题。瞧不起其他代际的人。如50后瞧不起70后，60后不屑于50后，更瞧不起80后。80后瞧.不起00后。从社会学角度仔细观察。所有这些代际的人们，其实都生活在一个变化不大的社会机体当中。这就取决了他们生存的共性条件。就是说他们生存成长于一致的条件中，其差异不过就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关系。并非本质断裂。这是理解中国当代艺术代际现象的关键。在一种先决的共性社会框架和艺术生态中，相互争夺话语权。这就是整个中国社会和中国艺术的宿命与悲哀。

中国社会状态。上世纪50年代，迅速与先前的社会状态分殊。集体主义彻底取代了个性自由。社会组织方式，生活方式，教育模式与意识形态，思维方式。以及语言系统，与几千年的社会、文化、观念、语言几乎是断裂绝代。艺术创作以及艺术思想批评也都是在这种强调集体意识和利益的存在前提下产生。这种状态一直今天，几乎没变过，这种状态囊括了50.后、60后、70后、80后、90后以及00后。奠定了以上所有代际在社会生存中的共同基础。

50后

50后这一代艺术家和批评家。他们共同的特质，就是从小生在红旗下。接受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理想主义教育，在青春期遭受命运的巨变。精神变化复杂激烈。上山下乡，改革开放。这一代人可以说是地球上还活着的人类中，经历最广，生存跨越最大的一代人。现实生存的体验也是最丰富深厚的一代。他们大多数有过底层的经历。上过山，下过乡，打过枪，下过岗。他们中的极少部分，在尔后的社会转型过程中，侥幸接受高等教育，成为社会精英，由社会体制和现实利益决定，他们中的大部分的精神结构，由抽象爱国主义变成了具体民族主义，由英雄理想主义变成了犬儒现实主义。由虚枉集体主义变成了个体机会主义。

50后这代人， 或可称之为艺术生态的体制奠基者与体制塑造者。

​其生存状态，成长于建国初期及计划经济时代，亲历若干运动。他们的青年与中年，经历改革开放初期。生存依赖体制（美协、画院、学院），是现有艺术体制的奠基者和受益者。改革开放后，他们中们部分人成功转型为市场幸宠。

5O后这代，高度体制化。其身份认同与国家、集体紧密捆绑。是所谓“单位人”的典型代表。无论是不是领导，都有权威意识和优越感，

他们中绝大部分人，具有集体意识心理和忧患话语。强调社会责任、历史使命（其艺术形态常表现为宏大叙事）。普遍具有“伤痕”或“反思”意识（对历史苦难的体验），但同时也本能或潜在固守官方意识形态框架。对“秩序”和“正统”有强烈维护意识。

这一代艺术家的创作与语言特点，有着随时代进程的变异。早期受苏式现实主义、革命浪漫主义主导，服务于政治宣传。普遍为样板戏、样版画形态。改革开放初期，引领“伤痕美术”、“乡土写实主义”。部分人参与或推动了以星星、野草、及85思潮为代表的前现代艺术运动，语言上努力挣脱单一现实主义，引入西方现代主义元素，但仍带有较强的叙事性和社会批判色彩，其创新形式多在体制允许范围内。

其后期，部分人转向中国传统、意象、抽象，或更个人化的表达。部分成为体制内的“大师”，风格固化。

50后一代艺术家和批评家的优长之处，是具有深厚的生活阅历和苦难体验，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对苦难体验的深度，是以后代际的人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他们具有强烈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他们中的精英，在打破单一艺术模式，吹响前现代艺术的冲锋号，在建立艺术市场初期规则等方面有不可磨灭的开创性贡献。对传统艺术语言以及技术系统，掌握相对扎实。

50后的批评家。其批评方法论。多于经验层面，，形式分析往往依据靠于社会学、文化学分析，鲜于心理学和形态学剖析。

50后艺术家和批评家的局限与缺陷表现为，思维模式受早期教育和自诩丰厚的经历而固化，难以真正突破意识形态框架而达个人精神自由。对“文以载道”，“艺术来源于生高而高于生活”，“艺术承载宏大意义”，有着无法摆脱的路径依赖。对个人化、微观化、草根性、娱乐化的新艺术形态常感不适，甚至排斥压制；他们中的少数人。掌握着艺术权力。也将其当作垄断资源，形成“艺术界老人政治”。

50后批评家的整体知识结构。由于教育背景与历史的耽误，整体缺少了人类艺术研究100年以来的学术体系的阅读，因之在深度与方向上心有余而力不足，尤其在艺术语言与人文基底方面普遍不足。

50后的攻讦对象，主要针对年轻一代（尤其70后、80后），其批判的指谓是“无根性”、“无脑”、“缺乏深度”、“技术化”、“商业化”、“脱离现实”、“颠覆传统”。

与对年青代际指责同时，他们对前辈艺术家，愈加表现出强烈的赞颂和感恩，尽管他们年轻的时候，曾把这些前辈踏在脚下。视作牛鬼蛇神、反动权威。

60后

60后艺术家与批评家， 或可谓之变革的亲历者与市场先行者。他们的生存状态亦属多样态，青年期完整经历社会改革，思想解放和艺术新潮，中年期90年代，亲历市场经济大潮和全球化冲击。他们是告别“铁饭碗”，最早拥抱市场、走向国际的一代。其生存状态从体制依附转向市场、国际双轨制。

60后的社会属性也可称作过渡一代。其中部分人仍保留体制身份，但更多成为独立艺术家、策展人、画廊主。是连接体制与市场、国内与国际的关键桥梁。

60后的集体意识心理中，兼具理想主义与务实精神。经历过思想解放的狂飙突进，也深谙市场规则。与50后相比，他们集体意识淡化，个人意识、批判意识强烈。普遍具有全球化视野和强烈的文化身份焦虑。随时思考如何在中西碰撞中安身立命。

60后艺术家、批评家的艺术创作与批评语言特点如下:

他们是后85思潮的主力军。实验性、颠覆性颇强，主以政治波普、玩世（存在）现实主义、艳俗艺术、观念艺术等。

其语言广泛吸收西方现当代艺术语言（波普、观念、装置、行为等），并尝试本土化转化。他们关注社会现实、文化批判、身份政治。

上世纪90年代后，他们中部分人成为市场明星，风格趋于符号化与国际化。60后的批评家，其精神方式介于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批评语言也介于现实生活现象、艺术景观和西方理论话语之间。翻译体术语充斥。从此性到到彼性。文风洋泾邦。多作高大尚状，远离艺术真实。这种语言风格也延续到70后批评家。

60年后批评家中也有极个别非常优秀者，他们致力在广泛的中西方阅读中。逐渐建立起自身相对完善的学术架构，开始对中国当下艺术景观进行深度思考和梳理。

60后艺术家优长之外，在于他们是思想解放的深度参与者，艺术观念具有强烈的革命性；由于生活的反差和教育的混乱。他们有极强的适应能力和国际视野，在推动中国当代艺术进入国际视野方面功不可没。他们起着连接上下代际的枢纽作用。

60后一代艺术家批评家的局限与缺陷则表现为， 部分人过于依赖西方话语和符号，忽略本土根性的深层发掘和重新建构。在商业成功表象中，批判锋芒出现钝化，陷入自我重复；并在体制的惯性中形成新的权威和圈子，在体制之外形成体制化江湖，排斥更新锐的批判与探索；在年岁渐趋退休之际，还未形成自身代际的精神本体和承先启后的包容之时，又面临对技术迭代，尤其数字媒体和人工智能的敏感度滞后，跟不上后来代际，而加速历史舞台退场。

60后一代的攻讦对象为，多鄙视50后的“保守”、“僵化”、“体制化”。批评70后、80后的“犬儒”、“小资”、“缺乏历史厚度”、“过度商业化、技术化”；警惕00后的“虚拟化”、“碎片化”。“全球化带来的平庸化、盲流化”。等，不及详述。

70后

70后艺术家批评家 ，或可称之为，市场化的中坚与多元探索者。 70后人的生存状态，成长于改革开放初期，青年期（90年代末至21世纪初）直接面对市场经济全面确立和艺术市场（当代艺术）的爆发。普遍脱离体制束缚，生存高度依赖市场（画廊、拍卖、藏家）、他们中的许多人。在市场中已解决温饱小康。在进入生活和创作的舒适状态之时，经济危机和市场疲软，又使他们陷入严峻的挑战和生存的焦虑，大多回依学院教职，重归体制或改业转型，适应社会。

70后的社会属性是“市场一代”的中坚力量。独立性强，个体经营者色彩浓厚。是艺术产业化、专业化的主要推动者和实践者。70后的集体意识心理呈现如下:由于社会相对松驰，整体拜物教风行，青春期缺乏精神召集，无人问津关爱，被批评界称为青春残酷一代。集体意识进一步淡化，个体经验、私人叙事、都市生存体验或避逸放弃，佛系浪族，成为人设核心。普遍具有务实精神，关注个人成功与生活品质。理想主义色彩相对60后全面减弱，犬儒主义或冷峻旁观姿态大行其族。对宏大叙事保持距离甚至极尽调侃解构。

70后艺术家 批评家创作与语言特点，风格高度多元化，难以简单归类（卡通一代、新绘画、影像、装置、社会参与艺术等均有代表）。关注点转向都市生活、个体身份、身体、欲望、微观政治、日常经验。语言上技术精湛，形式感强，常带有冷幽默、反讽、疏离感。对消费文化、流行图像有敏锐把握。没有族群，国运，信仰的类概念，而具生存方式的种属性。

70后开始，对新媒体、新技术接受度较高。这一代艺术家批评家的优长在于，艺术语言成熟精湛，形式探索多元；对艺术知识体系具有较广的阅读。对当代都市生活和个体经验有深刻而细腻的把握。市场化运作能力强，致力推动艺术专业化；是当前艺术生态中最活跃、作品量最大的中坚力量。

这一代艺术家的局限与缺陷表现为，用其它代际的批评描述语言来评判，呈现出过于“精致化”、“技术化”、“商业化”，缺乏思想深度和批判力度；因沉浸于个人叙事导致视野狭窄，回避更复杂的社会议题和人类命运，显得面容光鲜而底色苍白。难以形成先导性的艺术潮流，从而引导、承负整体的艺术变革使命。在代际竞争中，面临50、60后老炮和80后、90后新锐的双重压力。

70后一代的攻讦对象，他们极端不满50后、60后把持话语权和艺术资源；批评80后、90后“浮躁”、“肤浅”、“过度依赖网络与技术”、“缺乏技艺”；对90后的二次元、00后的“虚拟原生代”“元宇宙”特性感到隔膜与不解。

75后到80后的批评家，一般接受过艺术人文学史论课程的正规教育。其中的佼佼者。按照时代的规则，获取博士学位，进入高校教职后，大多自觉放弃个人思考路径，适应体制学术规则，转移批评对象，回避真实问题。将学术研究和批评实践，变成非遗化考古和学术名词游戏。行走于艺术江湖者，则为生计而奔忙。成为职业花边文笔匠。他们中仍有极少数人，坚持终极追问。从现象探寻内核，将问题引入深层，但就尤其显得孤勇。.若长期无经济支撑，心气宁和，恐难以为继。

80后90后

80后90后 艺术家、批评家，可称谓之“网络原住民与全球化二代。他们的生存经历与状态，成长于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互联网普及、全球化深入时期。是真正意义上的“网络原住民”和“独生子女一代”。生存环境高度市场化、信息化、国际化。面临高昂的生活成本和激烈的竞争。一般都接受过高等教育。其中很多人都有海外留学背景。就业途径多元化，毕业以后很少成为专业艺术家，一般都是自由艺术家、设计师、在文创、教育、动漫影视公司机构打工。家庭条件优异者，靠父母支撑自主创业。创业失败者为大多数。少数人获取成功，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但在经济危机和市场变局中摇摆不定。

80后90后一代人的社会属性，属于高度个体化、原子化的一代。社会联结更依赖趣缘社群（线上为主）。对体制依赖最弱，对市场依赖最强，但也更灵活地利用互联网平台和新经济模式。在知识结构上也更多来自于网络时代的葵花宝典、应用指南和心灵鸡汤。很少见确立自己的独立话语与立场。

这两代人的集体意识心理表现，集体意识薄弱，个体价值至上。普遍具有全球公民意识，在生活于其中的共性社会中，民族主义情绪可能呈现复杂面貌（或强烈或淡漠）。其心理随时面临“内卷”焦虑、“悬浮”感。对权威本能性怀疑，防范。解构意识强。对新技术、新媒介高度适应和依赖。

80后、90后艺术创作与语言特点表现为 媒介选择极其广泛，尤其擅长运用新媒体、数字技术、网络文化、流行符号。

创作主题高度个人化、碎片化、多元化。身份探索如性别、地域、文化、亚文化、虚拟与现实关系、环境问题、社交媒体景观、个人情绪与微观感受。艺术语言上强调互动性、参与性、跨界融合如多样态艺术、设计、科技、娱乐。视觉风格常受动漫、游戏、网络美学影响。他们中部分有强烈的社会参与意识和行动力，如NGO、社区艺术等。

这两代艺术家的优长在于，媒介与技术运用能力极强，创新意识明显，全球化视野开阔，文化包容性强；个体意识鲜明，敢于表达自我；善于利用网络和新平台进行创作、传播和生存；对社会新现象，如科技伦理、性别议题、生态危机，时尚话题反应敏锐。

这两代人的局限与缺陷： 多被批评为“历史感淡薄”、“缺乏深度思考”、“过度娱乐化”、“沉浸于小圈子自嗨”、“技艺基础薄弱”；在高度市场化和信息碎片化环境下，可能迷失方向或急于求成；面临严峻的生存压力，可能影响创作自由度。

80后90后的攻讦对象是，极端反叛50后60后的“权威压制”和“过时话语”；批评70后的“精致利己”、“固守既有市场地位”；对00后的“过于虚拟”、“脱离现实”或“过于早熟商业化”也颇有微词。

80后批评家已成为当下艺坛主力，一般兼具高校、艺术馆、艺术机构职务，由于体制和利益的关联，批评话语有很现实的适合性。同时具有跨越体制和江湖的包容性。其中也有少数体制外批评家，批评对象大多针对当红艺术家，批评语言尖锐，敢于说真话。多见于网络语境，流量诉求多于学术目的。

其中90后知识集累还较浅，在以前代际的话语权威下，尚未见有现象级批评话动展开。

00后

00后 即21世纪开始前后出生代。可称谓之“元宇宙原住民与未来探索者”。

这一代际的生存状态，成长于移动互联网、社交媒体、人工智能爆发式发展的时代，是真正的“数字原住民”与“元宇宙原住民”。生存环境高度虚拟化、智能化。经济上可能更依赖家庭支持或早期创业网红经济收益。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感受更深。

其社会属性是典型网络社群，网信是其重要的社会归属和身份来源。社会交往网络化，可以足不出户，甚至恋爱全程手机程序。情感方式、人格形态相对前代际，呈现颠覆式差异，甚而水火不容。个体化趋势更甚，对传统社会组织形式（包括艺术体制）依赖度最低。更习惯去中心化的协作模式。

00后集体意识心理表现为，集体意识以虚拟社群或特定议题如环保、公益、平权等形式存在，而非传统社会组织结构。心理上更关注自我实现、通过手机点赞、朋友圈获取抽象意义感。对现实与虚拟的界限认知与前代都不同。对技术变革高度敏感且普遍适应。

00后艺术家的创作与语言特点 ，天然融合数字媒介如AI生成、VR、AR、游戏引擎、社交媒体艺术、NFT，他们的艺术展览现场，已分不清是科技成果汇报、4s店，手机旗舰店，电游场所。动漫影棚。

创作主题涉及：虚拟身份、数据隐私、人工智能伦理、后人类、生态危机、跨星球生存、价值中空、高度个人化的情感与幻想世界。其艺术语言高度交互性、沉浸式、去物质化。创作过程更重协作、开源、过程而非最终物化作品。艺术与娱乐、科技、社交的边界进一步模糊。

他们的优长和潜力在于，技术原生代，媒介创新能力空前；思维不受传统艺术范式束缚，想象力丰富；全球互联程度最高，语言障碍小，协作能力强；对新兴议题如AI、元宇宙等，有最直接的体验和思考。

00后的局限与潜在缺陷 ，是面临“现实感薄弱”、“人际交往能力退化”、“过度依赖技术导致人文精神缺失”、“创作深度易被技术表象掩盖”、“在传统艺术评价体系中难以定位”等质疑。最现实的是，目前的艺术市场既定模式对其适用性和信任感尚不确定。

00后的攻讦对象：主要针对被前几代艺术家对其的质疑，如“根基不牢”、“过于技术化、虚拟化”、“缺乏历史和社会深度”、“艺术性被消解”。他们对前代的“保守”、“低效”、“不适应新技术”颇有微词并不屑与伍。

从50后到00后各代际之间相互攻讦的原因分析

前代的“经验霸权”与“路径依赖”：*每一代人都基于自身成长经历所形成的“经验”来理解艺术和世界。50后、60后基于政治运动和集体主义经验，强调历史、责任、深度；70后基于市场化和个体崛起经验，强调技艺、专业、个人表达；80后、90后基于网络化和全球化经验，强调媒介、个体、多元；00后基于数字原生经验，强调虚拟、交互、技术。每一代都倾向于认为自己的经验是正确的或更具现代性。本能地排斥不符合自己经验框架的实践和价值观。

资源争夺与话语权竞争。艺术生态的资源，如展览机会、奖项、学术认可、市场份额、媒体关注、机构职位、教育席位等，都是有限的。代际之间天然存在竞争关系。掌握资源和话语权的“前辈”（如50后60后70后）需要维护自身地位和权威，对新兴力量（80后90后00后）会产生警惕、压制或排斥，年轻一代为了争取空间和认可，也必然会挑战前辈的权威和规则。

3.  社会变迁导致的价值观冲突。 深层社会结构虽延续不变，但表层的社会环境、技术条件、流行文化、价值观念在剧烈变化。这导致代际间对“什么是好的艺术”、“艺术的功能是什么”、“艺术家的责任是什么”“观念与形式谁更要”，等基本问题的看法产生巨大分歧。

50后60后 与年轻代的分殊，表现为宏大叙事、社会责任 vs 个体表达、微观叙事；技艺深度、历史感 vs 媒介创新、即时行乐；体制、权威 vs 个体、反权威。

70后 与 80后与90后00后的分殊：表现为市场专业化、技艺精湛 vs 媒介融合、跨界探索；相对精英化 vs 网络化、大众参与。

所有前代 与 00后的分殊：表现为:物质性、实体经验 vs 虚拟性、数字体验；传统艺术门类边界 vs 边界消融。

4.  沟通障碍与“语言”隔阂。各代使用的语言，不管是日常语言，还是艺术语言、批评术语、文化符号、交流平台，存在显著差异。50后60后习惯传统批评话语和现实主义语言；70后熟悉现代与后现代理论和市场术语；80后90后精通网络语言和亚文化符号；00后则使用更技术化、游戏化、社区化的语言表达。这种“语言不通”加剧了误解和相互贬低。

5.  “代际标签”的简化与刻板印象。为了方便讨论，人们常使用代际标签，如“50后保守”、“80后浮躁”、“00后虚拟”，这种标签方式，本身就是一种简化和刻板，忽略了代际内的巨大差异。这种标签化本身就容易引发对立情绪。

6.  深层社会结构的“同质化”压力下的焦虑投射。 所有代际都生活在“变化不大的社会机体”即集体主义深层结构中，面临着相似的体制性约束，如作品审查、资源分配逻辑）。这种无法突破的结构性困境带来的焦虑和无力感，也会被转化为代际之间的相互指责和攻讦，成为一种情绪宣泄和寻找替罪羊的方式。年轻一代指责前辈僵化把持权力，前辈指责年轻一代轻浮缺乏担当，某种程度上都是对更深层结构性问题无力解决的相互情绪投射。

法国哲学家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的场域理论（Field Theory）对于理解这种深层结构背景下的代际关系，有准确的方法论启示和颇为契合的阐释。在他的场域理论（Field Theory）中，场域的特征，有如下方面:

1.关系性.场域本质是动态关系网，个体位置由资本（艺术资本）占有量决定。

2、斗争性，场域是永恒斗争的场所，行动者争夺资本垄断权和规则制定权。

3、相对自主性，各场域（各代际所属体制场、江湖场）有独特逻辑，但受元场域（权力场、经济场）渗透。

4、历史性，场域是历史建构的产物（如艺术史叙事，线性规则）。

假设将各代际视作各场域，可以更透彻地理解各代际在共性场域中的关系。|

（参见:皮埃尔.布尔迪厄著《实践理论大纲》高建华、李思宇译，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年出版）

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揭示了社会实践背后的隐蔽结构：艺术品的价值、知识分子的权威、教育文凭的含金量，这一切皆非本质属性，而是场域内资本争夺与历史建构的结果。其理论工具（场域、资本、惯习）为分析文化生产、品牌价值、媒介权力等议题提供了中观路径，尤其对理解当代中国艺术生态的资本化、媒体化具有启发性。

结论

从50后到00后的中国艺术家、批评家，其生存状态、心理特征、创作语言呈现出鲜明的代际差异，反映了中国社会不同发展阶段的烙印。每一代都有其独特的优长（历史深度、革命性、技术适应力、媒介创新、个体意识）和局限（观念固化、路径依赖、过度商业化、历史感薄弱、现实感缺失）。代际之间的相互抵制攻讦，根源在于经验霸权、资源竞争、价值观冲突、语言隔阂、标签化认知，以及更深层地，共享于同一的持恒延续的社会集体主义结构所带来的焦虑和无力感的相互投射。

理解中国当代艺术的代际现象，既要看到代际间的差异和冲突，更要深刻认识到这种现象的根本核心，即这些差异是在一个深层延续的、强调集体意识和利益的社会机体中产生的“五十步与百步”之别。真正的难题在于，代际间的相互攻讦，有时会掩盖了面对共同结构性困境时进行代际间对话与合作的可能性，也模糊了对艺术本质进行更普世性探索的视线。未来的艺术生态，需要超越简单的代际对立，在承认差异和结构性约束的前提下，寻求更具包容性和建设性的代际互动模式。

作为艺术评论家，我关心的是如何克服超越代季局限性，才能产生真实的艺术和批评。各代际批评家如何搁置、克服自身的潜心理屏幛和身份障碍，从更广域、普世的视角和立场，审视当下多元而簇新的艺术景观。但这个太难了，我们要超越人性的弱点，要止躁静心于深层阅读，要包容异已与另类观念，要忍耐既欣欣向荣又混乱无序的荒涎存在。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老牟2025、6、4完稿于渝北储慧堂

作者简介

牟群，著名艺术理论家，美术批评家，1977届西南大学美术学院出身，1986年至今任教四川美术学院艺术理论系。艺术理论及文化策划管理专业教授。曾任《顶层》杂志、《西藏旅游》杂志、《中华手工》杂志总策划人，执行总编。著有《视觉的智慧》、《艺术生态》、《田园荒原家园》、《二十世纪中国美术批评名篇选读》《中国油画的精神景观》、《无话可说摇滚歌词集》、《创意服装设计学》，《普通美术学》等专著。电视纪录片《深山望远》、《盐殇》等14部。编剧、导演、故事原创实验话剧《八大山人》(获加拿大真实电影节金奖，重庆大学生戏剧节金奖)。担任《二分之一空间》、《上下五千年》等多项艺术展事策展人。2010担任赴台湾展出抗战巨幅国画《浩气长流》艺评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