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林风眠先生的不少文章，其中有一篇短文是写杰出油画家席德进的，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他说席德进“不模仿抄袭，也不追求时髦，始终是老老实实做人，诚诚恳恳画画，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还把“老老实实做人，诚诚恳恳画画”作为文章的标题。最近，当我有机会接触黄长虹先生和欣赏他的山水画作品时，林风眠评人评画的这一标准又不断在我的脑海中涌现。因为，在与黄长虹不多的交往特别是在他的作品中，我得到的最鲜明感觉，便是他为人老实，作画诚恳。

　　一个人的老实与否，可见于他的言行举止和待人接物，而作画诚恳以什么作为评定的标准呢?林风眠说了他认为重要的两点：不模仿抄袭，也不追求时髦。模仿抄袭是指画家不画自己的真实感受，眼睛盯着古人、他人，以仿效别人的风格代替自己的创造;追求时髦呢，就是没有自己的艺术理想和主张，跟着画坛流行的风气走，追随时尚。我在黄长虹的作品中，既看不到丝毫模仿抄袭的痕迹，更看不到他追求时髦的任何表现。

　　黄长虹1933年出生于广东省潮州市，1957年毕业于沈阳师范学院美术系，长期从事美术教育工作，曾任汕头工艺美术学校副校长。从上个世纪50年代末起，他便有版画、连环画作品参加各类美术展览或公开发表。60年代他已成为一名知名的版画家，作品常出现在全国性展览会和在国外展出。他的版画作品以风格清新、感情质朴和生活气息浓而受到业内人士的赞扬和广大观众的喜爱。尤其他用版画语言描写潮汕地区特殊人文风情和大自然景色的作品，在潮汕文化和艺术史上占有自己的位置。

　　黄长虹一直对传统水墨画抱有浓厚的兴趣。其实，版画与水墨画虽工具、质材不同，表现语言有异，但基本创作原理是相通的。除了都要从生活出发，写自己真切的感情之外，版画与水墨画的章法、画面结构、黑白灰以及色彩之间的呼应关系，与水墨画相近，只是一用刀法，一用笔墨;一以刻线刚直有力见长，一以笔墨情趣取胜。事实上，我国许多从事版画创作的艺术家在自己的创作中常常借鉴水墨画的技巧，尤其受传统国画写意观念的影响，注重版画表现语言的意象性。至于版画家用笔墨在宣纸上探寻水墨的奥秘，更是普遍的现象。

　　黄长虹于1973年赴敦煌莫高窟学习和临摹壁画，进一步唤起早已埋藏在他心底的中国画热情。经过十多年的磨练和钻研，他在山水画领域取得了令人注目的成绩，1986年，广东省美术家协会在汕头为他举办了个人山水画展，同年国画作品《山村》参加广东省画家作品展并被送往澳大利亚展出，标志着他成功地跻入国画家的行列。从那时起二十多年来，他的足迹遍及祖国名山大川，观察和体验大江南北山水之雄健和秀美，认真写生和观摩古今名家经典，完善自己的笔墨技巧，个人的风格面貌也越来越鲜明。他的山水画除在国内享有声誉外，还先后在日本、新加坡、泰国、美国和中国台湾等地举办个展和进行艺术交流。作品因其特有的艺术品质受到业界和观众的赞赏。例如，他和日本名家东山魁夷、平山郁夫等共同参加日本宇都宫市立雀宫的一次展览，作品被日本评论界誉为“黄长虹世界”、“五彩的水墨诗人”;他还被泰国泰华艺术协会聘请为顾问。俗语说：“艺高人胆大，胆大才艺高。”由于生活和艺术经验的丰厚积累，视野和胸襟的不断开阔，他的艺术创作也进入新的境界，语言更为丰富、精炼，格调更为纯正、清新。

　　黄长虹虔诚地对待大自然，他始终坚持在深入观察和研究自然山水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创造。传统中国画一直强调画家需要通过“师古人”和“师造化”的途径步入艺术堂奥。程式化的国画的语言，其章法和笔墨经过历史长河的沉淀和积累，后人需从模仿前人的章法和笔墨入手，掌握其要领再逐渐转入面对自然写生，开始走向创作。因为前人经典作品林立，如一座座丰碑，往往给后学者造成错觉。似乎只有对前人顶礼膜拜，亦步亦趋地跟随古人方能有出头之日。由此形成中国画界的不良习气：以作品面貌和笔墨技法酷似古人而自豪，不思另辟蹊径。由于黄长虹转入水墨山水创作时，已经是一位知名的版画家，谙熟艺术创作之源泉在于生活之理。他一面虚心学习古人经验，苦练笔墨，细心体会中国画的意境;一面深入生活，面对大自然，通过山水写生，搜集素材。他的山水画都是有感而发，有自己对客观自然真切的体会和亲切的感情。他的作品以真山水为依据，经过自己的提炼、概括和艺术加工创作而成。他运用了前人的笔法墨法，熟练地运用勾、勒、点、擦、皴、染，但作品面貌却刻有自己的鲜明印记。他不回避用写实手法，注意客观物象形的描写，但他用写意精神统率画面的整体结构，他在写境，也在造境，具体物象的描写服从整体境界的创造。在这一点上，他与李可染先生采用的“写生—创作”法相似。他写生，但不是把客观景物直接描写在画面上，而是赋予写生以创作的意味。还与李可染山水画有相似之处的是，黄长虹的作品吸收了西画的形、光、色一些元素，并多用满构图，由于巧妙地运用虚白，使饱满而有张力的画面透气而产生灵动感，这显然是受当代西画和版画的影响，或许也多少受元人绘画的启发。

　　画有在奇中求奇和在平中求奇两种类型。前者可能使人乍一看为其奇特所吸引，但经不起观赏者的细细琢磨和推敲;而后者即在平中求细微变化，往往耐得住观赏者的品尝与鉴赏。黄长虹的画属于后者，他平实地写来，云雾、山峦、水流，树木、房舍……均为我们常见的景色，但他不仅把这些物象巧妙地安排，组合成有诗意和韵律感的画面，而且把自己的感情寄寓其中，借景抒情，画面情景交融。山水画《幽》(2006年)，天茫茫地茫茫的景象，使人不由忆起“念思古之幽情”的诗句;《云山图》(2010年)，犹如一篇宏伟的散文诗，结构严谨，但不失活泼、生动，黑白、虚实变化微妙而有整体感，笔墨语言丰厚而有韵味，在法度中又参入了版画的力度。《苍山落照》(1996)、《新雨后》(2007)、《夜韵》(2010)等，构思精妙，笔墨灵动，气象清新。他也善于用彩，以彩当墨和彩墨结合的佳作有《蓝色海洋》《秋韵》等。从艺术气度上说，黄长虹的山水创作兼有南派画风之秀美和北派画风之刚毅，这和他出生在南方又在北方接受艺术教育有关;还与他把版画艺术元素融入到水墨使其产生异彩不无联系。

　　中国画创作的要旨在于虚静，画家只有心无旁骛地专注于艺术，方能体验自然内在之美，方能从内心散发出真切之情，方能在笔端飞翔自已的想象。近十多年来，黄长虹山水画艺术之所以愈来愈有艺术魅力，主要是因为他沉潜在平和、淡定和虚静的心境中作画。最近，在给我的一封信中他坦诚地写道“人老了，别无所求”。这是他心情的真实写照，是老实人说的老实话。不过，自然界有自己的规律，不求名利而诚实、勤奋作画的人，一定会有丰厚的回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天道酬勤”的道理。

　　如今，黄长虹正在收获他艺术上的累累硕果!

2012年4月

作者：邵大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