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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球击出以后

  很多年前,看过介绍唐代壁画的册子,里面有描绘唐人击打马球的场面。且不说对体育运动有多少出自本能的兴趣,单就对现代体育项目—— 马球运动的了解,就足以让我对这种一千多年前的运动方式兴奋不已。大凡运动,总会是让人激动的。马球,在现代体育运动中,危险性最大且极富刺激性, 力量、速度和勇气得到了赏心悦目的完美结合。自己年少时涂鸦,也喜欢画马,这些,便是我画打马球的诱因。

  画打马球是一回事,写如何画它,则是另外一回事。好比马球被击出以后,击球者心情就和观众是一样的了。所以,我想写的,全是马球击出以后的事。

  1997 年我去敦煌,圆了多年来一直渴望的梦想。几天的连续观看,虽有囫囵吞枣之嫌,却也自认是储备养分之所必需。当时,我对朋友笑说,看敦煌壁画,足可使自己在二维画面上得到的营养供给保持至少五年。这些壁画,仅就其表现方式,堪称中国绘画的大百科全书。这里,看不到任何羁绊、约束和胆怯,呈现出的是来自画工们难以想象的对信仰的虔诚(看梵高原作产生的联想是一样的)。虔诚赋予作者专注,专注使思维拓展,拓展便带来表现的自由。我也曾在李唐的《万壑松风图》前久久地注视,画面上有力的块状笔触排列营造出的博大气势,让我为柔软的绢本竟能承载精神的如此重负而深感吃惊。

  这些年,我们对于中国画的各种论争所表现出的心态,由于曾经有过的大起大落,以及五花八门的实践结果而变得宽容多了。中国画价值内核所包孕的现代视觉表达因子,也正是在此时,开始被重新认识。画家们从传统中吮吸着自己所需的营养, 壮健起自己的作品,使它们在观众眼里变得赏心悦目。同时,又在苦心改良之中巧妙地用作品中可以嗅辨的传统气息,去迎合挑剔的观众。

  想起观看两千多年前的编钟和青铜器。惊叹, 自然是少不了的,且决不会因为曾经看过而无动于衷,就象案头经常翻看的好书,每每读起,总有新意。只是由此又联想到了另一件事,便产生了比较的兴趣。看亨利·摩尔作品展在中国美术馆展出,除原作之外,还有大量的作者语录和照片悬在壁上,展柜中罗列了那么多的什物—— 这是他的作品源于自然形态的见证。一切,让人看得明明白白,这正是展览策划者的意思吧。作者全然不回避自己创作思想的来源,真正能了解一个艺术家及他的创作,莫过于这种久违了的艺术真诚。即便是在抽象的有机形态中,摩尔也没有忘记,在作品铸件上烙上他经过专业训练所体现出塑造能力的痕迹。

  比较起观看摩尔的作品和站在青铜器前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心中震荡,无语可言。它们稳稳地静静地立在那儿,好像有一股游丝般的声音在它们的周遭萦绕,溢荡出穿透时光的撞击声……摩尔的作品显出了他的智慧,真实地告诉了我们一种借助自然形态的创作法则,我们可以慢慢地分析,进而得出结论—— 哦!原来,他是这样进行创作的。而究竟是什么力量,使中国古代的青铜器物熔铸了人们心灵深处的追求,还有那着实令人叹为观止的复杂的制造技术所体现出精细合理的社会分工,这一切,都要靠我们的想象、推测、去剥开时间制造出的阻隔。的确,我们的祖先没有给我们留下那么多可供研究与分析的文字记载,但怎么想来,这种人造物凸显出非直观的自然形态,对精神性物化了的表现方式,以及伴随而来的奇特想象力,只能是让人感到敬畏。

  史学家们在著述美术史时分析经典的器物,用其形制进行直观的联想,多认为这表现了当时的王权、皇威或是由此显示的国力等等……。但何以这般纹饰与形制就会让人产生出这般联想呢?任何时代,作为个体的人,内心是有欲望的,它一旦膨胀到不可实现时,便形成心中的奢望。我宁愿相信,这是当时的作者(今天称他们为工匠),在用手中创造的器物,对自己内心种种极致的奢望实现精确的丈量。我们看世界文明遗迹所呈现的浩大繁复和神奇以至无以复加,莫不如此。这是十分自然的,极致的奢望就一定要用极致的表现。工匠们借助人造物形态上超常和制作上精细,希翼延伸他们自己内心的奢望。青铜器,让我揣摩出了精神表述的无可限量,它的器形纹饰是抽象了的自然,也是具象了的精神,但却能组合成盛载人们内心极致的最大容器。

  当代艺术所极力倡导的原创性,其主旨就是对人类自身智性和能力的重新发掘与审视,以激发出更鲜活的创造力。如果单从视觉艺术史的发展看(相信文学亦然),人类智性并未完全随年代的变化而递增。年代,对艺术而言,更多的仅仅是叠加了文明进化需要表现的内容。不然,何以解释面对历史上那些精美绘画不朽诗章,我们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心灵激荡!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说,中国画,是一个美丽的陷阱。我当然知道,这样写来,有些人听来不高兴。博大精深的中国绘画传统,其命脉强劲而绵长。她的生机如同我们使用着的语言,非注入时代精神的鲜活语句是不会有持续生命力的。中国画—— 博物馆里陈列的是,居家客厅里摆放的是,就是油腻腻的餐馆里悬挂的也是。称谓的含混,你怎么就能说这里陈列的是中国画而那里摆放的就不是呢?我们在称谓这门艺术时,过分注重民族的荣誉了。将一个绘画类别冠以国名,铺张地赐予,中国画的民族荣誉自然也陷入了商业贬值的窘态。我们倔强的画家们精神上背起了延续和捍卫民族艺术尊严的包袱,以致引发了一场场势不两立甚至是道德的论争。毛笔在宣纸上涂抹,它可以表现沉重,却不应该让画家心灵感到沉重。就像鲁迅评价吃西瓜和爱国的关系时所说,倘若我们吃西瓜也想到我们的土地被割碎,像这西瓜一样。那恐怕一定咽不下去,即使用劲咽下,也难免不能消化。倘若战士这样整天哭丧着脸去吃喝,不多久,胃口就倒了,还抗什么战。

  实际上,大多数画家正是在这种精神承载力极强的绘画方式中,进行着与宣纸性能表达极限的抗争(假如我们一直使用宣纸的话)。这样想来,你不觉得柔软的毛笔,外加同样柔软的宣纸,编织了一个美丽的陷阱,她让你感到惬意,以至忘记了一切。古往今来,她养育了同时也吞噬了多少为之倾倒的人。我常自问自省,也常为一些仅仅表现为勤奋的画友暗捏一把汗。

  写我画马球,却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如前所述,这好比是马球击出以后的事了。艺术行为,说起来其方式多少有些象体育运动,是在一发而不可收拾的状态中创造出些什么。倒是想起来写起来,可以由着思绪忽而天上,忽而地上,自己也尽可以象体育场内的观众一样,用大家认可的词语或手势传达心境和情绪上的变化。然后,散场的路上议论一会儿,各人回家,仍旧去干自己的事。

  200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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