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谭新钞

近年来故宫很是热闹。关于抗战期间故宫国宝南迁的传奇，从2013年大肆宣传开始，直到今年故宫九十周年大庆达到了高潮。但其中诸多的细节还是存在某种遮蔽。读企盼已久的《春申旧闻》系列，作为民国美术史家与画家的陈定山，定公掌故里的《参加英伦的故宫书画展回忆》等等，用亲历亲闻作谈资，从而使这一段曲折的历史回顾更加深入。他说——

存在南京朝天宫的古物相当多，国府撤退时曾将铁门封锢，后来日本人要想将它盗回本国，竟乘夜用炸药将朝天宫铁门炸开，用大军车数十辆装载古物，运上了日本兵舰。梁鸿志和陈群闻报，急往阻止，初时交涉无效。梁鸿志居然提出辞职书，表示宁可伪行政院长不干，而不能让日本人搬走中华古物。陈群也提出伪江苏省主席的辞呈，来和并住一间楼上，七天七夜表示绝食，居然有“时日害丧，予及汝偕亡”的勇气，日本人竟为折服，而将已经运上兵舰的古物，重新卸下，运回朝天宫。梁陈虽为汉奸，罪不容诛，但这一点保存古物的功劳是值得提起的。

如果单是这样拾遗补缺，平铺直叙，那就太小看定公手中的生花妙笔了。作为补充，《春申续闻》还有一则《林今昔与梁鸿志》传奇，添油加醋，说汉奸梁鸿志此举本属无奈，原因是得到他妓女出身的如夫人林今昔的大义鞭策。原来梁林成双后，“梁以诗自豪，因教之为诗，又使从吴湖帆、贺天健诸画师游。而今昔聪慧，期年得两者之长，又不复竟学。然民初三十年间，沪妓有以诗画名者，林今昔一人而已。”在南京，林今昔夜闻惊天爆炸声，探明乃日寇盗我石渠宝笈几四千余箱，欲使东渡，遂一再摇醒装睡做缩头乌龟之梁鸿志，再三促之护宝。末了竟毁髻涕泣曰：“吾不能为关盼盼，但羞尚书，不下楼矣。”由是激励并促成梁鸿志、陈群绝食七日。

子善先生为《春申旧闻》系列首度在内地出版而序，肯定其文化意义。同时指出：“掌故不能等同于信史，但掌故的确有其不可替代的迷人之处，不但因为掌故注重描述，富于文采，而且往往会提供正史所没有的信息或线索，往往有可能对正史作出必要的补充或修正，尽管大都凭记忆和传闻所写的掌故本身也需要文字或档案记载的核校。”

读书当知言外意。钱穆《八十忆双亲》，记父亲当年教子读书，用《国朝先正事略》讲湘军平洪杨事。述及“曾国荃率军攻破金陵时，李成典、萧孚泗先入城有功”而停顿，钱父严肃示儿曰，这里含有隐讳：“读书当知言外意。写一字，或有三字未写。写一句，或有三句未写。遇此等处，当运用自己聪明，始解读书。”刘北汜《故宫沧桑》中也记故宫文物南迁北还，抗战胜利后国宝汇合之事，“在南京沦陷期间，曾被日军移到北极阁等处储存的南京分院朝天宫库房的2954箱文物，这时也全部由南京分院接收过来。”（《故宫沧桑》，紫禁城出版社2004年10月初版，第135页）日本侵略军分明是染指于存放在南京的古物，有所顾虑，搬到兵舰上又搬下了船。这之间的一段隐秘，由陈定山著书给说出来了。

（作者系文化学者）

来源：华夏收藏网-藏趣逸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