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汇：你作品的主体是蚂蚁，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生物，为何得到你长时间的关注，并以它为题材，创作了一系列作品？

陈志光：蚂蚁的习性和人类有内在的相似性，我试图通过这一意象来体现人类的特点。蚂蚁是群居的昆虫，在蚂蚁的“社会”中，它们各有分工，作为一个群体生活在广袤的大地上。人类其实也是以极其相似的方式生活着。从我们的角度看蚂蚁，自然会觉得它们渺小、微不足道，但是若在宇宙之中，有一双眼睛看着我们，那么我们的行为与蚂蚁无异。此时，个人的面貌和特征都被隐去，可以忽略不计，我们也是以一个群体的方式生活在地球上。我试图通过对蚂蚁的放大来隐喻人类的生存状态，进而让人们对自己的行为和生活进行反思。

蚂蚁在一亿年前就在地球上生存，它与恐龙存在的年代相同。恐龙的体积庞大， 食量更是惊人， 似乎以王者的身份占领了整个地球，但却难逃灭绝之祸。相比之下，蚂蚁非常的微小，基本不会受到任何的关注，它们的种族延续却保持了上亿年。以此反观今日，人类也以一种高傲的姿态睥睨众生，无度的向自然索取，挥霍自然的馈赠，如果不加以节制，我们的未来将要被引向何方？我希望通过蚂蚁让人类进行反思，劝诫人们常怀对自然的敬畏之心。

《蔬果卷轴》244×56cm×10 不锈钢锻造 2011年

艺术汇：蚂蚁是否是对人类生活状态的隐喻？

陈志光：其实中国的先民早就有“蝼蚁之道”一说，《庄子·知北游》中记录了一段东郭子与庄子的对话，当东郭子问到“道在何处”之时，庄子答道：“无处不在”，东郭子就这个问题继续追问，庄子便回答 ： “道在蝼蚁” 。可见先人很早就把目光投向微小的蚂蚁，并且在其中发现了“道”。这样一种卑微、 草根， 不引人注意的生物，却蕴藏着人生之道、宇宙之道。

在我看来，“蝼蚁之道”一是体现在它们强大的团队感和集体精神。虽然作为个体来说，每个蚂蚁都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当他们结成一个群体，便具有强大的生命力，这样的生命力支撑着它们上亿年的种族延续，也支持着它们无处不在的庞大。另外，蚂蚁的谦卑更是值得人们借鉴之处，它们永远沿着墙根走，不会引起人们的过分关注， 这样的谦卑和低调反而成就了蚂蚁自在的生活。

可以说，蚂蚁是用谦卑构筑了自己的体面，而这样的体面并不是物质条件或者其他外物所给予的，而是一种从内心生发的体面，是它们通过默默无闻、永不停息的努力而得到的体面。蚂蚁俯首接受自己的渺小，却默默地不断生养，不断构筑自己，最终以群体的方式成就自己的庞大，这就是蚂蚁的宗教。

《大蚂蚁》 800×600×1000cm 不锈钢锻造 2014年

艺术汇：为什么以不锈钢作为主要材质？

陈志光：我做蚂蚁的时候，在材质选用过程中就有过思考，蚂蚁在世人看来是一种很俗气、很常见的昆虫，不锈钢也是一种很俗气、 很常见的材质， 人们对这两者都是熟视无睹的， 这样的不关注，恰恰是我把两者相互结合的原因。

艺术汇：在今日美术馆的展厅中，蚂蚁沿着墙呈现环形的走向，最后汇聚于展厅中央，这样的表现方式是否具有特定的意义？

陈志光：这是出于对展厅空间的利用，我没有特别纠结于每只蚂蚁的特定位置，而是呈现一种看似随意，实则有纪律性，并且具有同一指向性的走向。当观众进入展厅，就能看到大大小小的蚂蚁沿着墙面窸窸窣窣的爬行，最终汇聚于展厅的中央，你可以感受到蚂蚁的无处不在，以及它们的团队精神和集体主义。

艺术汇：在今日美术馆的展览中，外面的巨型蚂蚁与广场上的装置《体面地》是相互呼应的么？

陈志光：这二者都与宗教有关，《体面地》以古戏台为原型，用不锈钢锻造而成。戏台是由祭天的神坛演变而来，曾经是神与人沟通的主要场所，巫师戴着面具，穿上特定的服装，通过一种仪式实现与神灵的对话。随着时间的发展，它才从祭天的神坛演变成戏台，进而又有了不同的地方戏，成为演戏的主要场所。与之相呼应的蚂蚁是我自己创作的神，这与福建的地域文化有一定的联系，闽地之人是特别擅于“造神”的，我曾与易中天交流过，他说福建人造的神多达 372 尊，我想这个数字远远不止如此。我把蚂蚁神化，并且构建一个蚂蚁的宗教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它们有不同的等级和身份，可以是门神、武神，也可以是账房先生，或者王侯将相。

《体面地》和蚂蚁之间的联结点就是宗教，这个问题不再局限于地域特征，而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问题。社会的运行离不开法律、道德，在它们之上有哲学来解决困惑，而哲学解决不了的，便诉求于宗教。宗教所回答的是“我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诸如此类宏大却不可避免的问题，人如果没有了宗教，便会产生归属感的缺失。不管是《体面地》，还是蚂蚁的宗教，其实都是对人类社会的隐喻， 当人类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 便会求助于神， 反过来，我也相信真的有一个神存在，这样的存在让我们常怀敬畏之心，像蚂蚁一样谦卑而努力的活着。（采访/撰文：王晓睿 图片提供：今日美术馆、陈志光工作室）

陈志光个展“体面地”展览现场

来源：798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