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抱石先生是新文化运动以来美术领域突起的一座巍峨奇峰。 作为近百年中国画坛上一颗最为耀眼的星星,我们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他的存在,中国美术史的璀璨星空将会黯淡多少。
《贵妃醉酒》创作于1945年10月,傅抱石寓居重庆金刚坡时期,作品高 116 厘米,宽 34厘米,是傅抱石人物画的代表作品,更是中国传统仕女题材中一件划时代的艺术杰作。
画面构图非常简单,狭长直幅中,左前方杨贵妃侧目沉思,眼神投向远方,一位端酒壶的侍女在右后方恭敬立。两人的上方,隐约透明的竹帘半卷,台阶、柱檐和栏杆以淡墨敷设。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物件在画面上出现。
然而,这实在是一件非常成功的人物作品,至少有以下几点令人叫绝。
首先,作者在题材的构图处理上不落俗套,胜人一筹。普通画家创作这样题材的作品,往往会不用脑子地在贵妃醉酒的醉态上下功夫来刻划描写,表面上是切合了主题,但在实际上却落入了庸俗的圈套。这种套路画出来的作品,不管画家的功力水准如何,或许热闹可观,但总无法给人以隽永含蓄的艺术效果。傅抱石先生则别出心裁,落墨描写贵妃醉酒之前的形态状貌,引人以无穷的遐想和深思,使画面平静的背面充溢一种无名的紧张。如果画家没有深湛的文学修养,没有精湛的艺术想象是不敢也不会这样处理这一题材的。
我感觉傅抱石先生是艺高人胆大,他用这样出人意料的简单构图来画贵妃醉酒,乃是因为他拥有非凡高超的绘画功力来制服观众。吸引观众眼球的是他对人物眼睛出神入化的写照,仿佛能投射出人物内心世界的方方面面。贵妃的目光似乎漫不经心,但内心世界的复杂则表露无遗,幽怨凄迷,百感交集;伺女的表情则小心翼翼,两眼观鼻,无它之想。另外,人物的衣带纹理如顾恺之铁线游丝,张大千评介他“勾勒衣带如唐代线刻”,可谓一语中的。
其次,跳出绘画的技法层面。我们发现傅抱石在这幅作品里在对古代美人的刻划诠释上提供了一个推倒传统的全新标准。古代四大美女,西施、昭君、贵妃和貂禅,从来在历史传说中有所谓“羞花闭月,沉鱼落雁”的说法,杨贵妃作为古代四大美女之一,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傅抱石这件作品里的贵妃描绘,赋予了传统美人的特别个性,并有时代意义。这一傅抱石创造的美人形象可以说推倒了历史上所有画家笔下的美人形象,陈洪绶、改琦、费丹旭等等都不在话下。也许誉之为“东方的蒙娜丽莎”有牵强附会之嫌,但到并不为过。
另外,傅抱石一生虽然嗜酒如命,视杯中之物为他灵感挥发的助燃剂,中年以后更到了无酒不能作画的地步。但是,他却始终认为含蓄是中国画的基本特质,因此在艺术创作上努力采取审慎和谨严的态度。“酒神精神”的催发和鼓动,使得他的作品大气磅礴,无视古今,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在描绘贵妃醉酒的细节处理上也同样遵循了含蓄美的路线,把人物内心冲突的刻划视为作品具有内在“动势”的首要任务。
作为一幅经典性的杰作,画中的全部内容均含有隐喻性的象征意义。半卷的竹帘是开启隐约透明但是微妙内心世界的一道脆弱屏障,殷红的酒壶是解决矛盾、浇灭(或宣泄)人物内心怒火的手段,台阶是人物尊严的敌人,又是委曲求全的可能途径,栏杆是难以逾越的障碍,柱子则是人物内心独立的靠山。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抱石得心之作”一印具有特别的含义,在傅抱石的眼里,所谓的“心”不是一般的“心”,而是石涛“师古人之心,不师古人之迹”的“心”,那是“心与古人齐”的“心”。说穿了,这样的心,是涵盖中华民族万古精神的,是精神活力的代名词。
抱石先生坚信,一幅画应该像一首诗,一阕歌,或者一篇优美的散文。确实,他是近世画界的李白,激情澎湃,光芒万丈。
作者:石建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