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束山花，它来自山西各地的山沟沟里，它出自老婆婆、大姑娘之手，一把剪刀一张纸，信手剪来，随意而出，它是剪出的写意画。

　　仅从刘四花、韩五肉、王九九、孙六女、袁八月梅、常狗女、赵改香等作者的名字就可想见，她们都是多么纯朴的山里人。有的作者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跟着孩子叫做国栋妈、树茂妈、海贵妈。有很多作品根本不知道作者为谁，只标着五台、浮山、芮城、偏关等地名。可见她们在创作的时候，压根儿没想到发表、展览、得奖或者卖钱，只是为着装扮自己的生活，表达内心的喜悦。

　　这些山沟沟里的艺术家，不懂得什么叫创作方法，也没有受过基本训练，有的甚至这辈子还没有进过一次县城。她们的题材无非是纺线、织布、娶亲、嫁女、动物花卉、戏曲神话，不沾现代生活的边，但它有浓郁的泥土香，淳厚的人情味，闪光的智慧和隽永的情趣，而且手法独特，技巧谙熟。以题材重复较多的狮、虎来说，有的取其威猛，有的取其妩媚，有的取其稚拙，有的取其华美；在风格上有的粗放，有的精谨，有的凝重洗练，有的圆转流畅。狮、虎都是猛兽，但经过艺术的创造，都显得与人亲近，逗人喜爱，富于人性。

　　艺术不但要有情，并且要有趣，有情有趣才有味。像国栋妈剪的两只猴子背对背吹喇叭，刘四花剪的一只猴子边跑边回头招手，段月英剪的猴戏虎，都把猴子的顽皮和稚气表现得淋漓尽致，但三人创造的猴子又是各有个性的。展览中有多幅老鼠嫁女，各有独到之处，幅幅令人喜爱。刘四花的一幅，迎亲行列的最后，是一只骑在马上的猫，这一不谐调的现象，使本来就是荒诞的故事，更增添了奇幻的色彩。郭秀英的一幅，画面分为三层成之字形，浩荡的队列，竟有二十四只老鼠之多，其中两只母鼠正怀着孕，腹内各有一只小鼠，看到这里，不禁令人叫绝。祁县民间剪纸中有一幅四鼠盗食，三只老鼠掀开装食品的盒盖，一只老鼠正从里面偷取，它们配合得多么默契。还有张庆英的猫鼠上公堂，猫和老鼠正在打一场官司，不用说糊涂官也难以断清。老鼠本来是令人讨厌的害兽，可是在这些民间艺术家的手里，都成了活泼有趣的小生命，不觉其丑，反觉其美。如果说作者能够让观众看到母鼠腹中的小鼠，母狮腹中的小狮，这手法已经是何等地大胆和巧妙，那么在公鸡的肚子里竟装着一只活生生的大蝎子，这种处理就更是神来之笔了。

　　展览中的精彩之作真是举不胜举，我由衷地叹服这些民间艺术家。他们多么富于想象力，多么富于创造性，多么富于幽默感，又是多么富于人情味。民间美术自成体系，自有规律，它是我们民族美术传统的组成部分，而且是最有生命力的一部分。在民间美术这个宝库里，除了剪纸，还有木雕、皮影、刺绣、陶瓷、印染、挑花、编织等等，有我们美术家可以吸取的丰富养料。不应忘记张宗载、段改芳夫妇为蒐集这些剪纸数十年如一日的辛勤和痴情。

作者：鲁慕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