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艺术“美学”讲义8
四、从欣赏的角度看,一位书家虽然力求把一“点”写得象“高峰坠石。但欣赏者不一定看得出来。我知道你是喜欢联想的,也许你相反会感到这一“点”并不象“坠石”,而象“龟头”,或象“杏仁”,或象“梅核”……或者什么都象,又什么都不象。这种现象,完全是可能的、正常的,这种创作和欣赏者之间的不一致,这种欣赏者之间联想的差异性,是很自然的。在很多艺术门类中,都存在这种现象。例如文学欣赏,你总会承认,历来人们总以不同的方式读着荷马,或者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鲁迅也曾风趣地说:“读者所推见的人物,却并不一定和作者所设想的相同,巴尔扎克的小胡须的清瘦老人,到了高尔基的头里,也许变了粗蛮壮大的络腮胡子”①。由于读者生活经验不同,审美想象不同,艺术素养不同,因而他们在欣赏作品时“再创造”的形象,也就各各带上了自己的个性。一般说来,“这种差异只要不是从对作品的任意曲解而产生的,那末它们在本质上就只是对具有多方面的丰
富内容的作品的不同的感受、理解和‘补充’。对于艺术欣赏来说,这种差异没有什么坏处,而是有好处的”②。再以绘画创作来说,例如山水画的点苔,石上山上那么几点,你说这几点象草,他可说这几点象树,究竟是什么草什么树更没有必要分辨清楚。唐志契《绘事微言》说:“盖近处石上之苔,细生丛木,或杂草丛生。至于高处大山上之苔,则松耶柏耶未可知。”这是形象的宽泛性的又一例( 在音乐中就更是如此 ) ,但这“未可知”的几点又是“肇于自然”的,这也是无可置疑的。再如有些写意画由于横涂竖抹,任意挥写,画面上的每一笔触,其形象性也不都是十分确定的。鲁迅曾说过,宋以后的写意画“竞尚高简”,因此在画家笔下,“两点是眼,不知是长是圆,一画是鸟,不知是鹰是燕”③。( ①《看书琐记》,《鲁迅论文学与艺术》下册第718页。② 王朝闻主编:《美学概论》第311页。③ “记苏联版画展览会》,《鲁迅论文学与艺术》下册第954页。)这虽是对某些绘画作品的批评,但对理解书法点画线条的特殊形象,是有所启发的。在绘画中,由于线条简约,形象尚且有不确定性,那末,书法的点画线条当然更“高简”比写意画更写意,其形象的不确定性当然更为突出了。为什么书法欣赏一定要毫无差异呢? 难道不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是书法欣赏中的正常现象。不过,在书法创作中,又当别论。力求“象其一物”,使点画形象和自然造化保持特定的、可贵的联系,这也是无可非议的。
五、某些兼工绘画或富有绘画修养的书家,由于“书画同源”的艺术纽带的维系,由于书画在长期历史发展过程中的相互合作,携手并进,也往往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把绘画那种富于形象性的笔墨、线条、意象,融进书法的点画之中,从而表现出一定的“异类”的形象性。郑板桥就主张“以画之关纽透入于书”。《清史》本传评他的书法说:“少工楷书,晚杂篆隶,间以画法”。请看图例15。就是他写的“润格”,其中不是夹杂着饶有趣味的兰竹笔意吗? 所以蒋宝林《墨林今话》引用这样的诗:“板桥作字如写兰,波磔奇古形翩翻。”欣赏郑板桥的书法,谁也不会否认其翩翻多姿的笔画中往往含茹着兰竹一枝一叶的意象。郑板桥的“六分半书”,能给人以“缀玉含珠几箭兰,新篁叶叶翠琅圩”( 郑板桥句) 的美感,这又是一种“异类”的形象美。令人深思的是,在郑板桥《题画》中又说:“山谷写字如画竹,东坡画竹如写字。”这是作为画竹名家在书画欣赏中的发现,在审美上可谓独具只眼。试看黄庭坚《
经伏波神祠》( 图例16 )。风格清劲,出锋尖利,笔画挺拔,纵横穿插,使人如见乱叶交枝,竹影婆娑。如果你再把它和《芥子园画传》中的竹谱( 图例17 ) 相比照,就更会感到二者有似而不似,不似而似之妙。书与画能使你在不同程度上感到摇风弄雨,拂尘洒露的清韵。当你进入了此中境界,甚至会联想起晋代王徽之的一句雅语:“何可一日无此君?”想象黄庭坚书法的竹意,这也是一种美的欣赏。不管书家自已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欣赏者这类审美的联想,没有什么坏处,而是有好处的。这好处就在于调动了欣赏者的形象思维,进行了艺术的“再创造”,从而获得更有意味的、更深一层的审美享受。中国艺术史上有书画合作的悠久传统,其中“画之关纽透入于书”的理论和实践,也是促进书法艺术“纵横有象”的因素之一。
六、由于书法艺术的特殊性,其点画取象于“异类”毕竟是少量的、间接的,而取象于古碑帖却是大量的、直接的。书法的基本功训练主要在于临摹,而没有必要写生;书法创作也更多地要借鉴古碑帖,而主要途径不是外师造化。但是,前人的点画有些是取象于现实中的“异类”的。当这些点画凝定于碑帖以后,就有了仿佛与现实物象毫无关涉的相对独立性,并在被人临摹的过程中获得了一种抽象继承性。临摹者临之既久,久而成习,其笔下的点画也可以象碑帖中一样,如此这般地“纵横有象”。从本质上看,这仍是取象于“造化”、“异类”,尽管这是间接而又间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
七、有的书学著作或学书入门帖,还给不同形态的点画以不同的具象化的名称。如管凤山《八法分艺生化之图》中,“点”就有“怪石”、“龟头”、“杏仁”、“梅核”、“瓜种”、“铁铃”、“龙爪”、“蟹目”、“羊角”、“鸡头”、“群鹊”、“菱米”、“雁阵”等名目,这类图例至少说明这些“点”的形态与自然物象有某些相似之处,或者说,这些“点”的意象与现实世界生趣盎然的“异类”有着直接或间接的不同程度的联系。《生化之图》把“八法”分别排成八个包括一系列点画形象的类组,并示以图例,其目的是“为初学者临池开一便捷法门”。我们如果从书法点画与客观世界的关系方面来看,不妨说,这对初学者是一种间接的“异类”的形象孕育。初学者在长期耳濡目染的临习过程中,就逐渐形成了这类固定的表象,就象人们常说的“垂露”、“悬针”、“金刀”、“浮鹅”等一样。而且,临习者在“入帖”而又“出帖”的过程中,进而使头脑中储存的这些“异类”的表象不断地丰富发展,变化生新,生发出丰富多姿、变化万千的点画意象来。
作者:李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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