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只尚未落地的鞋子
老人开始是很讨厌楼上那个没修养的家伙的，深夜回家，已然是有违常态，偏偏总是马马虎虎，大大咧咧，搞得声势浩大，扰人清梦。也许老人也曾想过去劝喻，让他照顾一下别人，不要打扰别人的安宁；也许老人也曾经与楼上那人交涉过，但根本没什么作用，情形一切依旧，无可奈何；也许老人根本就没去和那人交涉过，因为以他的阅历，他不会和嘴上没毛的年轻人较这个真，相反，老人可能也会想到自己也打年轻时候来，都这么过来的，老人苦笑一声，或者在心底宽厚地一笑，就没有说什么。老人想到了自己大半生的种种不平静，想想，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渐渐地，时间消磨了意见的棱角，老人对于这种声音的过程已然熟悉，声音是有规律的，第一只鞋子落地后不久，最后一声响声就会响起，干扰就会结束。老人比什么人都清楚，冬天到了，春天已然近了。于是从第一只鞋子落地后，到第二只鞋子落地之间的距离，就灌注了老人的一种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等待，恶劣的狂风暴雨总会收敛，收敛在恶劣终归要结束的那一刻，而收敛的那一刻，云开日出，一片明媚。
老人每一夜的等待，成了一种习惯，那一种程式化的搔扰就成了常态，常态就成了生活的必然规律，必然规律就成了我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真实。
忽然有一天，第一只鞋子落地后，第二只鞋子的落地声没有响起。也许楼上人那天夜里，最后那只鞋子被他不经意地甩到了床边的沙发上，没有发出声音；也许那天夜里，楼上人突然想到了他的行为可能干扰楼下人的睡眠。总之，老人突然发现，他的等待没有出现往常预期的结果，老人知道，最后一只鞋子既未落地，真正的安静就不会到来，那么，他的程式化适应就出现了一个很严重的断档，这个断档足以让老人难以入睡。
老人失眠了，失眠于一种原本不合理的东西变成常理之后的一次对常理的打破，失眠于渐渐被接受的人性的丑陋面的一次反常的改变。
做人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怕是别有问题吧？这怎么可以呢？一定是出问题了。我们的思维模式有时候就是这么怪得正常了。
丈夫平时从不过问家务，从不下厨房，一回到家，就往沙发上一摊，象个懒猪，开始妻子也不满，后来慢慢习以为常了。突然有一天，丈夫回家，又是洗碗，又是拖地板，妻子会傻眼的：他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外边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心亏了？妻子心里不平衡了，犯嘀咕了，尽管也许那天也许只是丈夫在上班时看了一篇好文章，受了什么感动，觉得应该对妻子好一点；尽管也许那天只是丈夫心情好，真心想让妻子高兴一下。但不幸的是，这往往成了夫妻感情裂缝的开始。在这个怪异的逻辑面前，丈夫的解释往往只能添乱。
这些年来，我常常思考我们的文化生态，我常常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民族的根性可以停滞着几千年，老是那么个状态，为什么我们有那么多的伟大的思想家，他们那么明亮的思想，总是照不亮这么一大片的世俗场。为什么我们的思想家一直感觉我们民族的文化机制在压制人性，而我们的民众却一直在习惯于适应人性的被压抑。而象那个老人一样，在本该酣然入梦的时刻，心安理得地等待那最后一只落地的鞋子。
阿Q说，革命总难免要被杀头的罢，你看，阿日临死都在那一瞬间找到了一个临时总结出来的必须适应的习惯。
习惯了，就是我们的真理了。所以我们用习惯原谅我们整个族群的不争气，我们也有抗争，但抗争来抗争去，无非是抗争那些打破习惯的东西，老人抗争楼上人，应该一如继往地扔那只最后的鞋子。女人抗争男人，仍然要保持下班后那一副懒猪的状态。我们的民族，抗争于新皇帝和老皇帝压迫他们的方式上的变化，继续卡我们的脖子可以，只是仍要象先前卡得那么紧，太紧也不行，太松也不行，因为我们不习惯!
当我们习惯于对人性的基本状态的认知，我们就会忘记人性本身也有可能向积极方面发展，当我们习惯于文化生态的某个时段不尽人意的现状，我们就会忘记，文化也有可能向着更良好的状态发展。
而这一切，都得要我们抛弃用习惯框范认知的方法，在头脑上先勤奋起来，不要总是对世界说：我们不习惯。
作者：laoxu1688
特别声明：本文为艺术头条自媒体平台“艺术号”作者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观点。艺术头条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