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人画日暮途穷
江 河
文人画在很多人的意识中一直处于中国画代言人的地位。有这样的概念并不奇怪,因为这种形式毕竟一直被人泛滥地使用。
文人画兴起于北宋,发展于元,昌盛于明,至清发展到极致。文人画发生于封建社会士大夫阶层,传统文人画以梅兰竹菊或部分花鸟、山水为主要绘画题材,并融诗、书、画、印四为一体。
文人画的诞生,有其当然的社会背景:北宋中叶,社会表面太平,但其实民族和阶级矛盾日益深刻、复杂,上层建筑各领域几乎都出现变革要求,政治如此,哲学、文学亦如此。其次,士大夫阶层在文学艺术上,除通过诗文表达自己的观点、主张外,还广泛寻求适应于他们情感发泄的艺术形式。水墨写意正好能与他们的寄情遣性及吟诗写字相配合。所以,一旦被士大夫掌握,就迅速发展。士大夫这个阶层是封建社会有文化的官僚或有地位、名望的读书人,他们有机会、有条件研究文化,由于他们在当时的社会中占有相当的势力,他们的言行在社会上会引起人们的重视,他们是社会文化的重要力量。于是,他们的价值取向、审美观往往影响、甚至决定了社会审美的取向,近而影响市场的趋向,逐渐壮大文人画的力量。
文人画从开始就是文人读书弄翰的余事,且文人士大夫论画的标准是以文人画在绘画中最超逸、最高尚,而对民间绘画存有阶级偏见,认为“此画下者也”。因此,文人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它要脱离生活。一种脱离了生活土壤而存在的艺术,注定了是一种变态的艺术,是一种靠士大夫阶层的营养液而生长的植物。
文人画更注重意趣性灵,“尺幅小品亦极尽其寄情寓意”,甚至借助于题诗、跋语、印章来表达作者对社会、对人生的看法。文人画是一种融合了绘画、书法、金石、文学多种艺术形式,是一种综合性的艺术表现形式。这种复杂的形式达到一种画面的形式构成,并以合力表达作者对社会、人生的看法。因此,在这种艺术形式下,绘画事实上只是作品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已。更为重要的是:文人画家们的多种才能得到一股脑的发挥,这对个人的展示欲望是一种满足。
诗与画的结合是中国文人画的一大创举,中国的文学艺术一贯有一种传统:要在有限的篇幅中表现足够多的东西,而文人画本身的内容、主题却极大地限制了作者的表达欲望,特别是限制了文人士大夫丰富的思想世界。画表现的是直观、具体的物象,但它受时间和空间限制,只能定格事物某一瞬间的状态;而诗则不受时空的限制,可以写事物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发展变化,天上地下,古往今来,东西南北,自由驰骋,容量比画大得多。把诗与画结合起来,可以增加画面的最终容量。而诗也有了形象的凭借,想象的依托,就如同灵魂依附了肉体一样。因此,诗与画的结合使二者交相辉映。这就是所谓的“画不够,诗来凑”。
篆刻本身就是一门造型艺术,在制印时不但要讲究字体、刀风,还要考虑字在方寸之间的构成组合。印用于画上,又成为了画面不可分割的部分了,它影响到整幅画的构图、色彩,要起到呼应、对比的作用。而印章的内容除了画家用来注册自己之外,就往往用来标榜自己的高古之风。
文人画强调“似与不似之间”,由于中国绘画从一开始就没有科学的写实形式,因而,“似”与“不似”的问题也是一种绘画发展的必然。另一方面,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本身不具备写生能力的文人士大夫为自己的缺陷进行辩护的一种理论——老祖宗的传统:总爱把“玄”啊、“妙”啊这些个字眼挂在嘴边,显得自己的理论莫测高深。而恰恰是这种理论,使得不求形似的文人画更易于为人掌握,特别是一些有此爱好的各界名流,如作家、演员、中医、武术家、僧侣等等。而这些名流的参与更加速了文人画的传播和推广。将造型观简单化之后,所有的精力便落到笔墨逸趣上了。
必须承认的是:文人画的确是中国绘画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以其特有的艺术形式传达着中国的传统文化精神,甚至包括中国人的精神。文人画孕育了众多优秀的文人画家和文人画作品,为中国的文化、中国的绘画做出了杰出贡献。文人画家,我最推崇的是徐渭,其次是八大,两个近乎疯癫的人,却是真性情的画者,他们的笔墨狂而不野,没有无病呻吟的做作。从寄情而言,文人画的象征寓意性的确是中国人的一种创造,就如同中国的戏剧一样。但花草树木如何能寄托人的一切情感,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的七情六欲、万千苦难,岂是几株花草、两尾游鱼或是一半块怪石能涵盖的。
绘画毕竟是一种视觉艺术,是直接作用于视觉这种人类本能的艺术,如果抛开本能去空谈逸趣,这样的艺术只能是空中楼阁。事实上,更多关注人的现实生存环境与状态,恰恰是当代中国艺术的发展方向。
文人画在画坛占据主要地位有相当长的时间,之所以如此,除了人为的导向因素外,由于大众长期接触到的只是这种单一的艺术形式,很容易形成一种审美疲倦,近而养成审美惰性。由于这种惰性的存在,观众不会轻易接受新的、其它的艺术形式,从而造成人们对艺术的无知。如此周而复始、恶性循环,加之美育的普及一直得不到重视,艺术的传播也仅仅局限在专业领域,甚至在更小的范围。因此,大众“不知秦汉,无论魏晋”的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文化是在一定的生存环境中形成的,包括世界观、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在内的人的生活方式。随着社会的发展,中国的传统文化正一点点被淡忘——这当然是一件可悲的事情。能背诗、读诗者数之了了,能写诗者更是少之又少,日渐绝迹。至于书法,文人画赖以生存的工具背景和书写习惯已经终结了。在那个记帐写信都要用到毛笔的时代,毛笔作为一种和人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工具而存在,从而成为书法产生的前提。而今,大家熟练于键盘的敲击,连钢笔字都写得日渐恶心,更何况于传统的书学。至于印章上的古篆天书,更是无力去顾及,因为,全民都在勤于外语的学习。现代汉语都生疏了,何况那些没有使用价值的符号?
提到“使用价值”,不能不回头看看中国的国粹现在还剩多少?中医因为它治病救人的使用价值而依然存在,并且在某些西方国家逐年升温。当然,在中国能有多大的生命力则另当别论了。武术的一些低端功夫被军、警、保镖所继承,部分一招制敌的绝技被特工和心术不正者苦心研究,而大多数则成为一种表演。书法、文人画是经常用来在笔会上表演的一种“艺术形式”,而且是最适合这种场合的“美术”的“表演形式”,也许这就是文人画的价值吧?
京剧已经衰败了,它不会消亡,因为它一直有着一个特殊的群体在使它延续,但可以肯定的是,京剧已不可能再度辉煌。文人画也一样,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它有存在的理由,但不应存在于当代艺术所追求的行列之中。当今社会,于个把山头之上坚持战斗的人仍有,但终究失去了文化的土壤,搞不好要“水漫金山的”。
文人画是讲究笔墨才情的,而今的人们终日里疲于各种应酬交际,在喧嚣的都市里苟全一息性命,有多少时间去“调素琴、阅金经”。更有很多人表面上追求文人士大夫之古风,寻求超脱、淡薄,但事实上功利性却极强,这样虚伪的作品又有何意义?文人画没有了文人的才情,空以一种孤立的形式而出现,又有何存在的价值?
文人画赖以存在的社会背景、文化背景已经永远地改变了,其本身有限的表现力,也决定了它必将衰落。尽管还有不少人声嘶力竭地去挽救它,尽管有人不知疲倦、不厌其烦地在梅、兰、竹、菊之中继续挖掘“艺术”的思想,以“宏扬”传统文化,它们仍然摆脱不了被人遗忘的命运。有时,我觉得文人画更象唐人街上摆着的各色所谓中国古董,有招摇撞骗的感觉。
从传承的角度来看,如何正确对待传统、对待本土文化是文人画家应该思索的问题,离开了具体的文化背景,抽象地去谈传统,如同生豆芽一样,豆芽而已,结不出豆子的。因此,文人画不能代表中国画的精神,更不可能作为中国画的主流而存在,中国画的发展只能放到“中国绘画”这个大的格局中去考虑。
于是,文人画被陈丹青以画册的形式定格在了油画布之上,被懂文人情结的画家作为一个元素偶尔用在画面的一角上。
是该给文人画申请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头的时候了。
作者: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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