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一大群温州人到美国纽约去，让我给他们做翻译，他们的目的是在纽约小商品市场大量批发美国人画的中国画，“物美价廉啊！”他们说，“在中国已经没有多少人会画中国画了，会画的价格也太贵。只有在纽约，才能买到真正的手工中国画，比挂历还便宜！”

       醒来我愣了好半天，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它基本来自我做为翻译陪同一个美国人在义乌的有趣经历。该美国人是来中国买画的，请注意，他不是来买中国画的，义乌，这个世界著名的油画批发市场，强烈地吸引了无数西方买家。该美国人批发油画的标准只有两个：第一，一定要是手工绘制；第二，一定要便宜。他的口头禅是：“画得好不好重要吗？要知道，在美国，用手画的东西永远比印刷品贵。”

       前一段时间，有一个美国很成功的中国油画家在拍电影的时候突然去世了，另一位在美国不太成功的中国油画家，他的朋友，在纪念文章中说，美国人之所以喜欢他的油画，很大程度上是美国在失去了萨金特这样的写实画家之后的一种心理补偿。需要声明的是，我决不认为这位著名的中国油画家与义乌批发市场上的油画工人有什么可比性，尽管前者也是后者的主要模范之一。我只是想说，不管与艺术有关无关，反正与市场有关。与艺术家的责任无关。市场是什么？市场就是社会。现在的社会和市场一样，真是让人看不懂啊。

       中国人对那位著名油画家的态度，和对张艺谋电影的态度很相似。中国的油画家们和张艺谋们都受过挺严格的技巧训练，有难度的，通常是来自苏联的技巧训练，“中国人太多了”。每个中国人都这么说。所以即使学油画的人在中国人中占的比例并不大，但总人数我猜差不多该是欧洲加美国的十倍。何况在西方，学习有点难度的油画技巧早就不流行了。有技巧，再加上一点中国元素，先把门关上几十年，再猛一开门，放几个出来，足够西方人啧啧称奇的了。开始他们真是想着艺术的，柏林人给《红高梁》一个金熊，主要就是被张艺谋的色彩给震了，可中国普通人老觉得他们自爆家丑。怎么我们觉得又老又丑的东西，西方人就那么喜欢呢，一定是他们别有用心！二十年过去了，中国艺术家早都学会商业化了，连美国人都跟着学了。

       中国的艺术早就国际化了，真的。东西方艺术学院的学生作品，真是看不出差别——中国学生架上画的技术更熟练一些，仅此而已。问题是，中国的艺术家懂得了什么是潮流，什么是时尚，什么是过去的西方艺术和现在的西方艺术，但是艺术的使命不是为了过去和现在，而是为了将来，尽管西方的艺术史家不断发布“艺术终结”的预言，但艺术还是在不回头的向前冲。这种向前冲的动力就是艺术家心中不妥协，反潮流，反时尚的独立精神。可是在商业画廊里，这些是买不掉的。

       如果说二十年前的中国艺术家在创作时还有一些反抗精神的话——学习反抗也是反抗——那么在艺术风尚整体向右转的环境下，艺术的革命精神从来就没有象现在这样不合时宜。

       思想的自由和人格的独立是西方人文主义的精髓，但不是中国文化的强项。不是说中国的文化人不主张这种精神，主要是中国进入现代社会的时间还比较短。举个例子，教育的问题，或许中国人自己看得更清楚，现在的教育是怎样不利于人的发展，受教育被培养成这样的人才：有能力，但没思想。说没思想是假的，很多高考作文不过关的人到了网上就妙语连珠。但在强大的教育机器面前，人们只能在痛苦中忍耐，等待出头的那一天。

       说到考试，中国向西方学习了一种考试方法，把一大堆问题量化为ABCD，似乎世界上所有的问题都应该有标准答案，例如：艺术应该怎么发展？中国油画应该怎么发展？你对中国艺术有什么看法？

       请您尽量用最少的字数回答，说多了我们可没有耐心看。——那好，我也出一个选择题：如果说艺术的目的是表达真正自我的话，那么一个中国艺术家如果过着幸福的卖画生活（世界没有比中国艺术家过得更安逸的艺术家了），他的画都表现出痛苦、死亡、自我追问、宁静淡泊反正与他的生活毫不相关的境界，那么说明：

         A、这位画家的生活就是在演戏。

B、这位画家在表演绘画这个题材，他实际上是一个表演艺术家。

C、这位画家具有双重人格。

D、这位画家在亲身试验中国艺术的发展之路。

 

 

作者：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