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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 —与杨寒梅先生探讨新作“蛾子”系列

       后窗的玻璃上丁丁地响,还有许多小飞虫乱撞。不多久,几个进来了,许是从窗纸的破孔进来的。他们一进来,又在玻璃的灯罩上撞得丁丁地响。一个从上面撞进去了,他于是遇到火,而且我以为这火是真的。两三个却休息在灯的纸罩上喘气。那罩是昨晚新换的罩,雪白的纸,折出波浪纹的叠痕,一角还画出一支猩红色的栀子。

      猩红的栀子开花时,枣树又要做小粉红花的梦,青葱地弯成弧形了……我又听到夜半的笑声;我赶紧砍断我的心绪,看那老在白纸罩上的小青虫,头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麦那么大,遍身的颜色苍翠得可爱,可怜。

    我打一个呵欠,点起一支纸烟,喷出烟来,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

——鲁迅《野草·秋夜》

 

       看到杨寒梅此次展出的“蛾子”系列,第一想到的是鲁迅散文集《野草》首篇《秋夜》中写到的“小青虫”。有很多的牵系点,比如说,小青虫是蝴蝶的前身,而蛾子与蝴蝶同属昆虫纲下的鳞翅目,两者从生物学上来说均是蝴蝶的同类,可是从形态上看却又都与蝴蝶的美丽天差地远;又比如说,鲁迅笔下小青虫们的“乱撞”,与一般所言“飞蛾扑火”的行为,都给人以执着与壮烈的印象,以至于鲁迅笔下的“我”要将小青虫们形容为“苍翠精致的英雄”,并且以纸烟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自然,《野草》这样的散文诗(尤其出自鲁迅之手)是不可以单纯从字面上来理解的,对这些“英雄”以及这个“敬奠”行为的解析早已累积得多了。可是倘若被各种说法弄得头昏脑胀,还不如就像鲁迅提示给“我”的那样,“打一个呵欠”,有抽烟的就再“点起一支纸烟,喷出烟来”,只是对着这些文字,“默默地”读就好了。因为那真正重要的,或许并不在于“苍翠精致的英雄们”象征了谁谁、小青虫们的“乱撞”暗指什么什么、而“默默地敬奠”又代表着怎样的意思——那真正重要的,很有可能却在作者借助这些挑选出来的意象:小青虫、乱撞、灯、烟、敬奠……所构造的世界和氛围。

       这是鲁迅《野草·秋夜》的读法,同样也是杨寒梅近作“蛾子”系列的读法(当然不是唯一的读法)。

      不过要真正理解这一系列画作,首先需要借助传记学——了解杨寒梅绘画历程的演变轨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一系列(包括2000年以来,与这一系列前后出现的一批作品)同杨寒梅早期(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画作相较,差异明显。后者以创作于1988年的《影》与创作于1990年的《困》、《惑》、《凝》为代表。这些尺寸巨大的画(凝:170×150cm)饱满、张扬、湿润,带着年轻时代特有的冲动以及(另类的)幻梦色彩;同时又包含着那个年代的特殊情绪:压抑与激情、反叛与迷惘。年份较早的《影》据杨寒梅自己说是听着那时流行的摇滚乐画成的,因此看起来整个画面都在动荡、在漂浮;它表现了一种情绪,可是还有些杂乱、有些浮面,其中的意思多多少少是借着些别人的感觉来的。到2年后毕业创作时,个人化风格开始成形,三幅画如其标题所示,分别表达了当时的三种状态和情绪,尤其在《凝》这一幅中,那些冲动的情绪开始被凝练成真正的意象——而这样的意象是恰普通作品与艺术品之间区别的关键。因此即便不论其在绘画方式上带有某种革命性的意义,杨寒梅至今珍藏这一幅画并将它视作自己的代表作之一,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从青年时代的画作中即可看出杨寒梅所走的艺术路途。首先,他将自身投注到绘画之中,他的画作中就包含着他的思想、情感及创作当时所处的状态。其次,他将绘画与当下时代的精神状况联系在一起,他的画作也反映出创作当时社会与时代的某个侧面。自古以来,就有一类置身世外的艺术家,同时也有一类反映、乃至干预世事的艺术家,杨寒梅选择属于后者,他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绘画)参与其中。其三,他的绘画方式在那个年代带有某种“反叛性”、某种“先锋性”,如《凝》这样以某种情绪、某种状态为表现对象,而以一些介乎写实和写意之间的意象出之,即便在今天看来,亦是有味。

       再回转头来看他近三年来创作的的“蛾子”系列,就会发现:犹如蛾子与蝴蝶的微妙关系,当下的画作虽然在表现形态上与早期差异明显,然而隐含其中的核心精神却是一脉相承的。只不过是,所处的时代环境变化了,艺术家的年龄、阅历与思想、情感变化了,因此所要表现的状态、情绪也变化了,于是相应的,用于表现当下状态、情绪的方式,以及由此而呈现出来的画幅亦是变化了。颜色变得晦暗了,然而单幅画面中的用色却变简单了(杨寒梅说,一般1幅画中所用的颜色不会超过3种);所用元素种类变少了,然而整个画面所呈现出来的感觉却变混沌了。倘若顺着传记学的分析,自然也可以在简单与复杂的消长与矛盾中看出画家人到中年的心境变迁,或者当下时代的某种特性。只是世上的事情往往没有这样简单,至少不会像杨寒梅年轻时候那样明确地命名:这就是“困”,这就是“惑”,这就是“凝”。都没有,他只是一个接着一个地画了许多“蛾子”,犹如在鲁迅笔底下,那些小青虫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乱撞”,有的被阻挡在玻璃窗外,有的撞进玻璃窗而又被阻挡在玻璃灯罩外,偶尔有飞进那灯罩里去的……

       杨寒梅说,有时候他自己也在追问:画什么样的东西?为什么要这样画?画这些干嘛?都是很基本的问题,也基本上是没有答案的问题。到最后他发现,其实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其实就是想画,然后就画出来了。创作的时候心思很单纯,问题只有一个:我把自己想要的感觉做出来了没有?仍然借用鲁迅的比喻,那盏灯就好像艺术家所想要达到的那种“感觉”,而不断“乱撞”,正是反复努力去接近那种“感觉”的过程。因此杨寒梅仍然在画作中投注了他自己,那些晦暗的色彩,浑沌的画面感觉,低下沉淀着更深的思想和情感——至于具体是什么,却不是像早期那样,用一个字就可以简单概括的了。

       但这些画的姿态依然是鲜明的,并不含混。这种鲜明表现在:整幅画构成一种逼人的意象,无需追问涵义,在看到的第一时刻便可感受到它所传递的强烈氛围——然后,或者很喜欢,或者很排斥,它们并不给人以中间道路。这种强度很有趣,也有可能这才是这批画作与早期作品最本质的差别:虽然以退隐的色彩与构图(而早期作品是鲜亮的、积极表达的),实际上却造成了更加鲜明的个性乃至于对观者的压迫感。隐含的力度(而早期画作中的力度是外露的)构成一种特殊意象,而这意象恰是理解杨寒梅此次展出画作的关键。

       鲁迅《秋夜》中写“小青虫们”的段落,白描手法的运用清晰、简明,而且富有意味,杨寒梅的“蛾子”系列与之相较,虽然主题相似、意象相似、乃至色彩感觉也有相似之处,可是在格调上却并不相同:前者清淡,后者浓烈。常有说“绚烂之极专为平淡”,对杨寒梅而言,似乎《凝》是绚烂,《蛾子》是“转”,会有“平淡”出现吗?还是“转”而又“绚烂”起来?我们暂时不知道,这是很值得期待的。至于鲁迅也并非毫无破绽,至少在他落笔写下“苍翠精致的英雄们”时,仍是点破了这则散文诗原本浑融的气场。

2008年9月

(袁 坚:文学博士,媒体专栏编辑)

作者:袁 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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