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叙述一个「真正的中国」呢？ 　　在巴海新作的「浙江人」系列中，我们看到的是他把「身分」做为一种「想象」，那画作中一张张老人的脸，虽通过的是画家关于「想象」的表意过程，但也显示出了他把个人的「自我」，也是主体位置，移动到了集体的「自我」。 　　这里就涉及到个人「身分」为何需要位置移动呢？或许巴海的「自我形象」在生命发展的过程之中，曾有过一个分裂离合的阶段；他从中国到法国，从上海到巴黎，这段迁徙之场转折的过程，也是「自我形象」的转折过程。在台湾1949年来自于中国大陆的「外省人」身上，同样也看到了这个「身分认同」的问题。 　　在这个历史已经呈现失落主体的年代里，「自我」做为一个文化主体，每因历史境遇的变革或转化而被误读，却又在误读之中而得到充份的确认；尤其当代中国人特别容易遭遇到这种虚空的时间情境吧。 　　关于这一部份，做为流离的身体在争取整合的纠缠过程，显示了「身分」绝不是永远定位与完全成形的凝固话语。而到了崛起于「全球化」的新世代，所谓「自我」的基本功能，大概只能被当做欲望的对象吧，一种架空的姿态而已！ 　　当画家的个人故事被一字一字与线条、色调混合起来，成为了一张张的画作时，线条在构成中隐藏着其实是一句一句的话。因此，巴海在他新作中的「浙江人」系列，在构成素描所产生浓密或疏淡的线条之间，是否也隐藏着什么他要嚅嗫的话语呢？他要叙述的是一个他者的故事吗？ 　　身体是一个「像」（Image）；若「自我」的身体像是由文化、社会共同设定的话，那么他者也是被文化、社会解释的身体；因而，他者的身体像不过是从某种情境出来的想象。我的身体有关的定义，因为有了他者的相对性而被找了出来，也可以说这里找出来的是一个「人称性」的问题。 　　但是，流离于异乡的身体却是无法被定义的，也就无法被人称化；既是「自我」，亦为他者，换句话说，只是一个无人称的身体。巴海对身体的拥有由此开始产生质疑，关于这一点，似乎从他新作之前的抽象画所展现的磅礴大气，一转而为委婉的皮肤素描大概是一个自我认同的转折点。 　　首先是巴海选择了素描做为他叙述故事的工具；之前，他的抽象画以硕壮的黑色团块所呈现出强烈的表现力，看似热情奔流，却也从隙缝之中流曳出冲破朿缚的危颤颤感，之后的人物素描反而用了线条的浓淡疏密，造成「烘染」人物表情的质感。 　　素描的力量来自于它的语言具有迂回矫捷的表现力，少了抽象画对形而上学的虔诚性，却多了线条在收放之间所琢磨出来的凝定性。巴海在「浙江人」系列的人物素描中，老人脸上的肌肉松弛、皮层老化的身体表情，正是要引起我们?是对脸谱的看见，而是对肌理的凝视。 　　我们的审美经验在记忆中，曾经对于这样老人的脸做了怎样的美的判断呢？那是某种感情，或思想、哲学、诗…？假若老人脸上的肌肉松弛、皮层老化是一种让我们审美经验再现的话，恰恰这个人物的特征更能意味出这张脸只是一张皮肤，却在上面翻褶的绉纹间，通过线条浓淡疏密的可变性，在笔法上虽造成对于身体肌理的触及，从而令人感受到一种温暖的视觉感。 　　若将这样豊富的视觉折射于创作的意象上，似乎起伏于时间上面的绉纹，犹如在一片土地上面回旋的历史，总像流动的旋律随着浓淡疏密的线条而拖曳出感情的起伏；真是一张赤裸裸的真皮啊！ 　　如何叙述一个「真正的中国」呢？ 　　当巴海用了画笔触及老人脸上的绉纹时，仿若也在擦拭一块记忆触及的土地。中国只不过是一个地志学的话语，存在于地图的一个地名，但它所意味的形象通过豊富的意象反映出来的话，如同占星学通过拟人化的身体来反映一个宇宙一样；地志学的幻想是跟身体有关系的。 　　身体也是一个「场」(Where)；从中国古代的《皇帝内经图》，卽可观看到大地的表情俱反映于身体的肌理之间，既是地图化的身体解剖图，亦为拟人化的宇宙意象图。在巴海这一系列的作品中，他选择以老人的身体做为他的模特儿，就不仅表述着的是对传统文化的意象指涉，尤其在其浓淡的线条中所构成老人皮肤的褶纹，更隐喻着对于「触摸」这种身体感的捏塑。 　　依据沙特的说法，「触摸」乃是将之对象予以肉化的过程；也是通过对于皮肤的「触摸」，原本外部世界与身体的隔层，因而得以完成「自我」身分与老人身体所意味的集体身分的肉身化结合。 　　那么我们能否就这样说：通过对于褶纹的「触摸」，乃是对于土地的巡礼？流离异乡的巴海，当他开始想要摄取自己的「自我形象」时，却是选择了「浙江人」做为他的镜像。当然，在老人脸上所呈现的生与死并置的时间性，不只反映了生命机能的完整，而且巴海在其中所强化的皮肤褶绉，也似乎象征着画家画出了一张张对于故国的圣地巡礼图。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王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