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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高中已两年了,两年的无所适从,两年的浑浑噩噩,终究是照见了自己骨子里的冷清,我时常想,没有什么比不合时宜更令人自戗的罢?前些日,又有老师找我谈话,话里有几分嘲讽:你这么喜欢清静,干脆回你那老家“和尚寺坞”苦修吧。
我想想,若是真能回去躲进小楼,读尽闲书,且听风吟,那也是极好的!这虽是可行的,却是不足取的,于是,只好坐在课堂里消磨着时光,心底说不出的难捱。
唯有周末,是我唯一的欢娱。徒步徐行,往返于学校与家之间。我之所以钟情于慢悠悠地卧游,大概是先前读了些古书,于世,总是慢了半拍,这又何妨呢?
总是在下午两点左右,启程返校。带着一罐母亲炒的腌菜黄豆,从儒溪边开始走,约摸一个多小时,进了锦溪地界,总在两条路之间徘徊,不知如何是好。一条是往河边走的路,路上必经我所钟爱的独木桥;一条是走山路,虽阴森可怖,但景致独好,山梁有一亭一塔。后来我思谋个好办法:回家走河边,返校走山路。
下午两点,我从厢房里装了一瓶母亲自酿的白酒,又从堂哥书架上,拿了几本可以消磨一个星期的闲书,带上那令人厌恶的腌菜罐出发。午后的阳光灼人,赶了一段路,实在是大热难消,便在衢家石桥底歇下,打开白酒与腌菜罐,一个人吃起了酒,好在酒劲里还有几分清醒,急着收拾赶路。按照返校走山路的规矩,在十字路口,不假思索地往山路方向前行。走过村前屋后的青石板路,有狗吠鸡鸣;再过一座石桥往前行,远离人家,山路一旁的老樟树,黑压压横斜开来,树冠伸向路中间,蕴藉着几分令人恐惧的敬畏;再往前走,到了那一亭一塔的阴森山梁,转瞬间似乎进入冥界,恍如隔世,后知后觉中我也酒醒三分。
其实我读高中之前,也曾听得一些老辈人的转述,说这一段路如何的邪气,老樟树下有吊死鬼,因为积有怨气,所以日落暮霭时分,山梁的凉亭上,时而隐现白衣的女鬼等云云。
这条古道,如今走的人并不多,越发的阴森,大概也是籍此缘故。我之所以不顾劝慰,偏要去走山路,许是我骨子里,承袭了我家先人归隐山林的高致情怀罢。
前些日,我曾画有山水小品,自题:行走松间侧,醉卧白云边。
可以诗意栖居,但栖居的本身,又有多少诗意?不过是一场好梦罢了。醉也有几分,也且行在松间,却当真做不来自题诗的放达,再想起老辈人那里听来的说法,心里不免得生怕起来。我抓紧行李,默念着“心无挂碍,无有恐怖”,却是快步疾走,越发觉得身后有人跟踪,倏回头还是空空,除却我自己,真是无人之境。
于是我想起前不久读的一本书,里面有关于伯牙学琴的片段,说伯牙志在高山流水,欲以琴声为山川而言心,学琴三年,俱无所成,其师成连,带他往东海蓬莱山,实地领略,学会了“移情”的功夫,于是有了《水仙操》。我学伯牙,移情于醉眼所见,深山绝壑,众鸟高飞,乱草丛篁,涧流潺潺,这不就是唐人的诗境?回想着校园里的乌烟瘴气,再看看眼前的佳境,很自然地从鬼戾冥界,进入太虚幻境。我在想,陶潜在东篱采菊,一路上大概也是这么移情转换的罢?才能获得那份悠然,南山或许是他心中的理想境地,于是行于所当行,采菊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索性就坐在路旁,我打开行李取了酒,大醺彭泽陶元亮,能饮一杯无?
我一边吃起了酒,一边庆幸于我因好古而早慧。即从古人那里学来心法,去可以感悟一切事物的至理。禅宗不是也认为:在无人的山林境遇中,易于获得“正等正觉”吗?
先前因为有所欲念,所以生发恐惧,后来学古人移情,进入审美经验,最后获得超越,一如陶潜见南山的悠然。禅宗的审美经验也是在欲界、色界、无色界三者展开的,于心外之物,采取一种特殊的“静观”或是“空观”的方法,渐而觉悟,籍境观心。
已是暮霭时分,急急收拾,止止所悟,到得凉亭上,见一白衣老乞丐倚墙而歇,我想这大概是人们所说的女鬼罢?我问为何坐此,他说还能去哪呢?一问一答间,心里徒生怜悯,苍天若有意使我厄运,我与他又有何区别。于是我把酒送与他,一路下山,往学校方向走去。
一路上我在想,儒家所谓“知止后定,格物致知”与佛家所谓“由戒生定、由定生慧”不就是一个说法嘛?
还是阳明子说的简单:“无恶无善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2000年6月25日 周日
作者:王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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