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或许周末原本就是个无所责任的惬意日子。索性抛去一切伟大或卑鄙的念想，让自己做一次彻底的“行脚”，我并非佛家弟子，自然不必清规戒律。但禅宗也认为：靠云游四方可得禅理。

于是，早上八时左右，我骑上单车，带了一只水壶，揣上几个硬币。

或许是久未感受大自然的真山真水原因，便往梅岭的方向走去。

大概走了两个多时辰，水泥的街道没了，钢筋的楼房也没了。到达管理处，好心人告诉我，从正门进去，要收管理费，不如结伴从民房区绕过去，但是小心被村民举报。后来当真遇上几个当地村民，见我学生模样，态度极为友善，并引路再三，看来我们不善好意的揣测，显得有些多余了。

一路的野径古道，定是走的人少了，只有偶然的几块裸石陈述着它的荒凉，路也不再是路。一行人穿过芦苇荡，觅一大块干草地稍歇，游伴中有女眷，吩咐我也吃些她们带来的水果及面包。

歇了片刻即走，也不知具体时分，到了一个满地陵墓的坡上，或许是身疲体乏顾不得太多，或许是晴空当头的缘故，原本阴森可怖的坟茔，竟也是恰好不过。透过杂树林的间隙，我不禁往下看去，好大一个山谷！三面都是绿汪汪的茶树。坡高处有新修的亭，这着实令人亲切，一行人气喘喘地到了长亭之上。亭高三米，约有两步宽，数十米深长，两边有坐板栏杆，亭高处，有当地书家题写的牌匾，取上极漂亮的名字。虽说不上有多精致，也是十分的用心。有游人或盘曲而坐，或倚栏而歇，自是闲适。

我与游伴小憩后作别，一个人随意地走。

至湖边，微风涟漪，满眼一片新绿，郁乎苍苍。湖上有竹筏数排，询问一二，说要戴上救生衣，有专人撑竹筏，还要收费。这虽安全，也毫无生趣，索性决了营生者的好意。想着年初，在我乡儒溪之上，独撑竹筏，移情于云林子焚香泛太湖的别致，也算得上最为得意的记忆了。

离了湖边往深处走，从山腰爬到山谷，山顶上有一朵大白云往东边飘去，谷口子向着那湾涟漪的平湖，似乎要把湖水的灵气给吸进来，滋养茶园。极目眺望去，远远的山脚下的村子里，有鸡鸣，也有狗吠，山坡上三两的村姑，山谷传响，嬉笑声清晰可闻。

我所游的梅岭，竟与他人旁述的平常模样相去甚远。许是我见不得热闹，独独一人占尽人间好物华，庄生齐物，人在画中，这般绝妙的景致，令人不免怡然于此，索性不去理会来时的小路如何的岐乱。

宋人唐子西说得好：“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苍苔盈阶，松影参差，我拾起松果，邂逅于前头所遇村姑，问我究竟是来此作何，我说“行脚”，她们不解，渐远渐行中顷刻没了踪影，这确乎是我所认为小农社会的一抹温情。我在这头，夕阳在那头，我把眼睛眯起水平线的样子，恍可人目。虽非刻意寻真，也未遇九仙，到底这可观可游的境地，人能知其妙者，大概并不多罢？

我蹲坐松根，一派山花盈盈野草疾，凝视越久，如古人格物，说不出的惆怅！世间事概莫如此。潘多拉打开墨丘利的密匣，里面飞出“忧愁疾病嫉妒罪恶……”，这大概是人类的不幸，为了弥补，墨丘利最后送给了人类一个“希望”。我再想：或许连希望的本身，也是不过是虚无的。

难为了此刻的离群索居，一切怀想都显得有些多余。屈子怨深，也抵不过日暮秋风，我又何来的怨气？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还是学晋人的极视听之娱，也不枉我游山至此！只见那山花烂漫，有雏菊、紫荆、矮牵牛与角堇，更多的是不知名的野花，不因人爱而自喜，不以人弃而自怜。几十里湖山，就这样的粗服乱头、恣肆快意，也算是酬得古趣！殊快适，欣然也。

大抵是陈白阳的缘故，我对花鸟，意趣始终。觅一不打眼处，甚而废墟之中，一丛丛、一片片遭践踏也无怨，受重压而未屈；根芽一头扎在泥土里，或穿过石缝而延伸。古墓新坟边，也不攀枝拔干，到头来化作春泥起绿荫；岐乱小道，故垒旧迹，野草杂卉，有时明媚得令人感动，无以名状。

儿时也读过歌谣：“红花长在绿草里，草原显得更美丽”。一如我的不出众，井井然独处于世，风雨行舟，也无关风月。

下山的一路上，捧得三两野花而归，中气甚足，恍若是那古诗里采药归来的唐人，意态逸然，自有一番情趣。

2002年5月19日 周日 师大

作者：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