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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行-考察日记1

考察日记Ⅰ

 

2016年3月15日

上午十点半我们离开重庆,前往会宁,距离上次离开,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3月份的甘肃昼夜温差过大,白昼的太阳烘烤得皮肤隐隐作痛,夜晚的风却轰轰作响,仿佛要把人刮歪。兰州的机场大巴有20世纪90年代的闭塞气质,车前玻璃上贴出四个红色有魔力的大字:安静禁食。

去往定西的火车上,兜售皮带的女工作人员俏皮又卖力,她有着典型的高原肤色和西北五官,与车厢大部分乘客一样,所以很快便淹没在人群里。三年多没坐过T字头火车的我,又闻到了熟悉的混合着泡面、火腿肠和各类烟草的旧味道。车厢有些黏腻,晃晃荡荡,窗外飞驰而过的是一片苍凉。这就是甘肃了,所到之处大都是沉默。人们热情善良,却无力抵抗荒芜。

 

2016年3月16日

定西很小,两条长长的主路,夜晚的桥头很好看。我们所住的宾馆就在火车站对面,并挨着汽车站。收拾行李退房后我和兰迪各买了一个烤红薯上车,并在中午时分经由定西抵达会宁。

城际公交在空旷的道路上行驶,无尽的黄土地显得异常寂寞,两城相接处的柏油马路如同一个闯入者。这里一切都静悄悄的,时间在这块土地上慢了下来,唯有公路的存在,证明黄土地上来了个现代化的异乡人。

去往会宁县城的路上,偶尔会路过人员稍密集的乡镇,虽然一样挂有门面牌匾甚至写有“法律咨询”字样,但“依法治企”这种老旧的字样依然能够把我们拉回上个世纪。村庄静悄悄的,路上的野狗也不叫唤。一个从定西采购的年轻人,拎着一大袋零食,中途下车后走向一个看起来阒无一人的村庄。我看着他走向狭窄的小巷,他还那么年轻,村庄却是上了年岁的老人,不知道他是否甘于这份寂寞。

总的说来,依托强势的教育资源,会宁县城比定西市区更为繁华。因为政府对教育资源的重视,这里有学生九万多。抵达会宁县城时,正是放学时期,一大群的学生在街上游走,像回游时候扎堆的大马哈鱼。然而一旦过了这个高峰,整片街道又变得空荡荡的。这座小城的热闹,都源于这些年幼的孩子。

我们住的宾馆出门左转是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斜穿过去便是政府大楼。去年五月底我们在会宁见到了原文史馆主任李治中,他气质清癯,满头银发,戴一个细边眼镜。在谈到会宁房价时,他说2007年的房价是700元左右每平米,现在均价是3800-4200元每平米,约为兰州楼市价格的二分之一。我们下午在统计局拿到的资料显示,至2014年,农民的年人均纯收入是4500.6元,城镇居民的年收入是13752.6元,巨大的经济差距主要靠年轻人外出打工来弥补。在中国整个大背景下,这个过程是渐进的,边缘化的村落减少以及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加速了青壮年的出走。但他们却鲜少有人享受到辛勤的劳动成果,这些拼命攒钱买下的房子会成为“老家的房子”,成为一个束缚他们的框架,他们在外还要蜗居在厂房或几平米的小屋中。等到他们真正回来的时候,时光早已悄然改变很多人和事。

如果说重庆的关键词是年轻、热情似火,那么我对会宁的感受便是迟暮,它有着疗养院般的寂静与安宁,也有乐知天命的生存智慧与哲学。这座小城是现代化浪潮下的一抹涟漪,静悄悄的,没有掀起翻天巨浪的野心,也没有冲锋陷阵的能力。夜晚的时候走在大街上,看着冷清的街道,我想起李佩甫在《生命册》中的一段话:“后来我明白了:那不是我在走,是我的背景我的家乡在推着我走。我不能不走。我不是在找人,是找一份庇护”。

 

2016年3月17日

我们在出发前联系了张建军。从开发新区汽车站坐车去中川镇的过程很磨人,坑坑洼洼的道路颠得我身后的大爷直打哼哼。汽车的蓝色座椅上都是尘土,空气中漂浮着大颗粒的粉尘。没有售票员,没有投币口,每个人都是在旅途的终点跟司机结账。

终点站是中川镇政府,对面便是张建军的铺子。他的门面是他家中临街的一间房,里面卖些衣服,不过来的两次从未看到过顾客。我们下车时正看到他和几个老人坐在门口聊天,晒着太阳消磨时间。中川镇虽然名为镇其实只有一条主街,大概十分钟可以走完,不如江南地区的一个小村庄大。

我们在唯一营业的一家小饭馆里吃了份羊肉面和酸汤面,价格并不实惠。一碗羊肉面要20元,一份稍微有肉的小炒也要20元,在这样一个贫困的地方,它像黑店般趁火打劫。

傍晚时分,窗外响起了丧葬的声音,从我们所在的二楼小窗望下去,刚好可以看见整片队伍。唢呐在悲鸣着,但是没有人关注葬礼本身,也没有人哭。可能他们还没开始痛哭,可能他们已经全部哭完,但偌大的人群中只会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认真地悲怆。在《出梁庄记》中,梁鸿谈起城市的葬礼,称它脱离大地和原野的背景变得轻浮和陈腐,是无源之水。我觉得她是太过乐观。今日人们对生死的观念已不同往日,婚丧嫁娶已经不单单是背景与仪式的问题,它更像脱离概念本身的符号。无论城市还是乡村,今天都不会有人再守孝三年。

 

2016年3月18日

从中川镇步行到马家沟大概要一个小时,道路盘旋而上,尘土漫天,但坐车不到二十分钟。上午十点多张建军给我们找来了一辆小车,同行的还有一个阿姨。

我觉得人来到一个地方再离开,这块土地对你是有记忆的,总有一片云一棵树是你的。车在行驶的时候,穿蓝色衣服的阿姨对我说我们见过。我慢慢想了起来,去年我们在田埂上见过。当时是五月底的下午,张建军夫妇正在厨房忙碌,等饭的时候我出门溜达,看到她在田间撒玉米种。我上去和她打招呼,约了第二天去她家。但是第二天我们回了县城,终究是没有去成。当时会宁还下了一场雨,气温骤降,出门整个人要缩起来。而今年除了下过几场雪,一场雨都没有落过。没想到时隔近一年,我们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有些突然。村里的外来人口几乎没有,她记得住我,但我每天看很多陌生面孔,记不住她。她还是一样笑眯眯的,人很热情。

张建军已经搬去了镇上,马家沟的房子是哥哥在帮忙打理。他是个老光棍,戴个眼镜,脸上的表情始终很平静。晚上在他的带领下,我们走访了几户村民,见到了当年的马秀英、王秀兰、周艳蛾等人。王秀兰年事已高,与去年不同,如今一直卧在床上。老伴因食道癌过世18年了,这漫长的18年时光,她一直与儿媳一起度过,儿子在会宁做建筑工人。说起王秀兰的年龄,87岁,她的儿子约莫也六十多,本来应该是颐养天年、儿孙绕膝的年纪,他还在外头做苦力。我想起以前的一篇新闻报道,说是工地上的老龄化人群,很多人为了补贴家用将白发染黑冒充有些年纪的中年人出工。

王秀兰如今每天只吃一顿饭。我坐在床沿边,她突然问我,我大概什么时候会死?这一问别人都笑了起来,仿佛对死生都已看通。我想起去年在张建军家中,他谈起去世的父母,突然哽咽不说话的样子。又想起下午在黄军国家中,他指着李玉兰的照片说,能发我吗?她是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或许只有活着的时候,人们才能笑谈生死。

如今马家沟的青壮年外出打工多是散工,其实赚不到多少钱,春节早早回来,六月农忙时候也要回来。他们多是去新疆、内蒙或就近的兰州,砌墙这种大工一天可以赚200,搬砖这种小工一天可以赚120。他们出去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而更好的未来一直紧系着家里的守望。

 

2016年3月19日

今天是会宁的最后一天,我们到中川镇和张建军告别。因为不久前做过肠梗阻手术,这次他没有陪我们下乡,对比去年,他显得疲惫了一些。我们上楼收拾行李,虽然住的是二层楼房,但二楼多是样板间,算不上正式房间。我们出门后他跟到家门口,我不敢回头看他,我害怕那种目送的目光。

甘肃很干,在会宁的这几天鼻腔有微微的出血。但临走时,还是会舍不得这份寂静。西北荒凉,却天地广阔,我们日常生存的环境,往往影响巨大却常常被忽略。就像海边的人要远行,山里的人却往往不出山。或者也只有在这片土地,人们才能那么淡然的谈论贫困与寂寞,并不以此为羞耻。在这里,你有群体的认同感,而城市,它是一个让你看到差别的地方。

刘亮程在《在新疆》中有一个很美的梦,我觉得放在这里一样合适。他说“如果我们要求不高,一片叶子下安置一生的日子。……各种粮食的香味弥散在空气里,粥一样浓稠的西北风,喝一口就饱了的肚子”。

下午到兰州,投宿在兰州大学对面的宾馆,这里有咖啡厅,有面包房,有街头三三两两的学生情侣。它离马家沟很远很远,是马家沟无法企及的高度。但它既是这一代马家沟青年的梦想,也是未来几代青年的梦想。

                                                                                                             (作者 张小吧)

作者:艺术家自助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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