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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入《沧海之后》的一段经历,作画时,常会想起……
我不想再跟唐燕纠缠,坐早班市郊车去戴河煤矿。车上,靠窗口坐了一个胖女孩,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青萝卜,我被吸引过去贴住她站。汽车开得飞快,转弯处,我被甩扑到女孩的身上,不是有意,也不是无意,我满把按住女孩的乳房。女孩大喊:“流氓!”司机急刹车,车厢里摔倒一片。一个女的摔伤了,拿出公安局的工作证,命令司机开回市里。
我被带到公安局,拘留一个星期。周志友为我奔走。第三天,我被提前释放了。蜜月已成噩梦。我去了大西北,完成我的学期研究计划。
我在敦煌莫高窟住了近三个月,临摹壁画。
去敦煌县城打牙祭,在一间简陋的小饭店,邂逅一个年轻的瘸子。他喝完一大碗青稞酒,拉响马头琴,高歌起来。瘸子像青蛙,个子不大,瘦瘦的,声音却高亢洪亮。瘸子唱得忧伤,泪流满面。
我被感动,端着酒菜去他的桌子。瘸子来自内蒙古,和我谈女人。他失恋了,自我放逐。我跟他谈唐燕,从最初交往到新婚之夜。我说我不懂。
瘸子说:“兄弟,这你也不懂啊?你老婆肯定是偷吃了!她为什么怕疼?因为她有过疼的经验。她为什么死活不愿意与你行房?因为她怕被你发现。实际上,你老婆欲望强烈,是你老兄太呆板,弄得她等不及、耐不住,只好去找别的男人解决问题。”
饭后,瘸子要继续远行,翻过当金山,穿越海仔草原,去找一个女孩。他满眼是泪笑起来,告诉我:“那是蛮荒高原上的一座小城,天就在头顶,星星举手可摘。女孩19岁,是小城招待所的服务员。”瘸子去司机客栈找顺风车,我陪他去。那些大西北的司机个个豪爽,二话不说,带着瘸子就上路了。一阵大风沙,遮掩了远去的车。风沙深处,瘸子大声喊:“有机会一定要到小城去,那里是天堂!”
(《沧海之后》113页)
暑假开学后,刘健所在的浙美国画系毕业班来了。我们一起临摹壁画、爬鸣沙山、寻舍利塔、探山谷小河的源头,一起去县城打牙祭。我们共同生活了一个多月。直到颜料结冰,才离开莫高窟。
刘健他们就地分散,自愿结合下生活。我告诉刘健那个自我放逐的包头瘸子、当金山、海仔草原,以及被瘸子形容成天堂的高原小城和他去追寻的女孩。刘健听了,背起行囊就和我去司机客栈找顺风车。
我们搭上一辆油罐车,一马平川驶过戈壁大漠,爬上当金山。车道开始蜿蜒,寒气渐渐逼人,我们的心情却热腾起来。环顾四周,全是晶莹剔透的雪峰。峰不显高,却顶着天。路边坡上有个帐篷,帐篷里冒出炊烟,炊烟笔直而上。迄今人生,第一次见到这般冰雪的天外世界,刘健摇下车窗对着帐篷激动大叫。司机叫他赶快把车窗摇上,说:“小心鼻子被冻掉!”
翻过当金山主峰,山脉逐渐铺展成平原,冰雪世界演变成了褐色荒漠。黄昏时分,路渐向上,笔直地通达一个圆浑的山峦。山峦上,稀疏坐落着横平竖直的矮房。山峦无树,赤裸的山脊被夕阳映照成明灿灿的土红色。山峦突起在天上,天是浓重的钴蓝色,浮挂着白云。这是一座小镇。荒凉,原始,却纯净无尘,像是一幅敦煌北魏时期的壁画,对比强烈却又沉静、厚重。
与我们同车搭乘的另有一个中年男子,是这个小镇的人。现在我已回想不起他的身份,也不记得当时是否知道。路上聊天,他问我们:“准备去哪里?”
我们说:“海仔草原。”
他说:“海仔草原无边无际,你们具体要去哪里?”
我们说有个像天堂的小城。
他说:“那是形容。”
我们说女孩。
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男子邀我们在小镇下车。小镇往南已是海仔草原,他说他陪我们去看看。
小镇有个招待所,一间值班室四间客房。男子带我们去登记住下。夜晚,我和刘健出去“感受”。小镇没有路灯。天上没有星月。无尽的荒漠融进了无尽的黑暗。除了小镇屈指可数的零星灯光,天地之间,再无光亮。刘健说:“人太渺小。”
第二天上午,男子安排了一辆卡车,给我和刘健各借了皮衣、皮帽,带我们去看海仔草原。出了小镇,往南,一眼可以看到无穷远处路的尽头,视野极其开阔。卡车驶进草原。草原广袤无际,地高天低,团团白云飘浮在头顶。卡车在一座帐篷前停下。帐篷的主人是男子的熟人,招待我们吃馕,教我们骑马。
下午回到小镇,男子请我们去他家喝酒。他招呼来镇上的朋友,支起一口大铁锅,把长途跋涉、翻山越岭从敦煌买回来的肉尽数用开水煮了,大家围坐锅边,用手抓肉,蘸着盐吃。一个大海碗倒满青稞酒,击鼓传酒。大家吃喝歌舞,直至深夜。
这是让我至今想起仍会心热眼湿的经历。那么一个遥远的荒凉贫瘠小镇,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倾其所有,招待两个第二天就可能永生不会再见的过路学生。事实上,离开之后我们便如从未遇到过一样,彼此消失了。那是真正不求回报的给予。那晚,我和刘健尽兴地喝了、吃了、歌了、舞了,我们都醉了。
(《沧海之后》217页-219页)
作者:海粟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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