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我入中央美术学院卢沉教授工作室研修，作为一向画山水画的我，转而学习人物，这在同学中不多见，恰巧可染大师的公子李小可适时和我同属一个班，他原来亦是画山水的，我当时问他，为什么不去山水班研修，小可说：“父亲可染先生讲，画山水的若也能够有人物造型能力，对画山水画必然有很大的帮助”。大师的这番话，正是我当初入卢沉班的想法，为之我更自信了。

　　由于和小可是同窗又有同好，平时交往自然多了起来。记得学习期间，我常随小可去可染先生家，因为我是徐州人，又是同乡，每次去，可染先生对我格外亲切，我亦常带着画请可染先生指教。不管是谁，只要你带画去，可染先生就高兴，情绪特别活跃，有时他会给你讲很多的画画道理，而且充满着辩证法。我曾受过他多次教诲，至今可染先生讲话的声容笑貌还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之际。

　　1986年的暑期，我同小可约好去北戴河，因为可染先生每年暑期都要去北戴河住上一个多月，一是避暑，二是为了让小孙女李萌能到海边去游泳，过个愉快的假期。

　　记得我去拜望可染先生，先生总是让我每天下午3、4点钟过到他的房间。他的房间挂满了画。我每次同先生见面，他都是同我聊天，其实谈话中不是讲他学画的故事，就是讲画画的道理，我一想拿笔记录，先生就制止，我只好仔细的听，用脑子记，我从来没有看到可染先生作画的场面。有次我恳求先生为我写一幅勉学的字，先生欣然应之，当即回房，不一会，可染先生将写好的四个大子摆在我面前，让我看，并问我知道意思吗，我说我不懂，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可染先生耐心的对我讲：“‘金铁烟云’是指唐代一位著名书法家李北海，又名李邑的书法具有此种精神，世人称谓他的书法既有金铁的骨气，又有烟云飘渺的逸趣，今天我给你写这四个字，就是让你体会这种精神。”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学习书法还有那么深的学问。记得当时李小可扛着录相机将这段情景记录了下来，我一连几天兴奋的睡不着觉，经常拿出这幅字品赏，结果发现，可染先生在题跋中写到，波生弟清嘱论定，按常规一般称弟者那就是对弟子的称谓了，然我不敢这样想，心理琢磨，我哪有资格做可染大师的弟子，可能是老师对我厚爱鼓励吧。然对清嘱论定这句话，显然是可染先生谦虚的礼仪之词，他对我这晚辈后学如此厚爱和鼓励，我真真感动。

　　1987年当我两年研修结业之际，准备在中国美术馆画廊举办我的书画展，展前我到可染先生家，求先生为我的画展提个展标，可染先生欣然应之。他让我坐在后面的沙发上不要看，一气写了两幅，一条横幅，一条竖幅，写好之后我发现，可染先生把我的名字波生的“波”，写成“坡”了，这时可染先生看着我的神态，显然发现是误写了，可染先生当时幽默的说：“波生啊，我把你的名字写成苏东坡的坡了，再写，再写。”结果又写了两幅，无形之中，老师一共为我写了四幅，我问可染老师，这四幅我都能拿走吗?可染先生很爽朗的答应，都拿去吧。

　　此际，我又壮着胆子提到，先生，倘若将来我的画有了一定的造诣，我能拜您为师吗?此时，先生眼睛一亮说：“好啊，你的画好，字也好，你拜我为师我当然高兴了。接着问我，你年龄有多大”。我说四十岁，“哦，你比小可大两岁，你四十岁拜我为师正好，我四十岁拜两位大师，一是齐白石，二是黄宾虹”。先生接着说：“因为我拜了这两位大师，才有我今天。一个中年画家如果能够拜当代一流画家为师，他的艺术造诣才可能会企达高峰。”顿时，我将跪下行大礼，小可及师母将我拉起说，还是行鞠躬礼吧。我行完三鞠躬之后，可染先生欣然的说：“我弟子三千啦!”此时，小可对我警言道：“你要好好的学，不要丢我爸爸的人。”我再三的答道：是，是，我一定好好学，决不给先生丢脸。我万万没有想到，想拜可染大师之梦，就竟然这样做成了，为此，我兴奋了几天几夜。

　　当年暑假，我又去北戴河专家疗养所陪可染先生，这时，我是以一个真正的弟子身份走近可染大师身边。老师每天给我授课四十分钟左右，这期间可染老师说了一句话，曰：“峰高无侣呀”，对老师这句话，我始终不解其意。我当时在墙上看到了老师已经画好的一幅山水画，这幅画我感觉到，老师从深远上做到了咫尺千里的景象。在传统山水画中，古人在高远和平远上，创造了很大成就，然在深远上，可染吾师算做的最精到。我想老师已是八十多岁的高龄，还能执意创新，精益求精，进近佳境，殊实了不起。

　　老师叮嘱我;“波生你很聪明，我希望你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顺利也罢，困难也罢，你都不要改行，只有将一生的精力用上去，你的画才能够画的好一点。”老师说：“我，活一百岁，画可能会画得好一点，不对——我活二百岁，画可能才会画得好一点。”这句话，体现了可染大师多么谦诚啊。我们年轻人有了一点点成绩，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我听了这番话之后，写了一段自勉词：“无极，宇宙之疆不可测，天体运行无终尽，人与历史之一瞬，何以小成自诩”。

作者：马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