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耕水墨之前，任四四在设计领域留下了一长串获奖痕迹。进入水墨创作之后，任四四开启了以水墨作为核心的多种实践，绘画、装置、影像等跨界作品均有涉猎。而这些尝试，在他举办完“四四四十”作为多年水墨实验的成果展示之后按下了暂停键。个展后不久，他成为中国国家画院访问学者，跟着老师方向多次访问名山大川，对水墨与传统有了新的了解。这些心得化作为30多件作品，出现在岭南美术馆的展厅。

6 月 19 日至 7 月 3 日， “水墨变奏 —— 任四四水墨作品展”在岭南美术馆举办。此次展览由岭南美术馆与深圳市公共文化艺术创作中心（深圳画院）联合主办，集中呈现了青年艺术家任四四近年来在水墨领域的探索成果。围绕 “山”“水”“城” 三大主题展开，展出作品涵盖了任四四近年来的创作精华。

“水”系列以海水作为表现对象。任四四指出，古人画水多表现湖水、江水、溪水，而大海的辽阔与深邃很难用传统勾线笔法展现。他经过多年实验性创作，选择不去描摹大海表面的纹路，而是通过层层叠加的笔墨展现大海的包容性。比起被太阳光能照射到的水面，海平面以下充满生命的世界，对所有生命的包容才是大海真正的模样。

“山” 系列作品展现了任四四对传统山水画的当代诠释。他认为，古人对山的崇拜是基于一种神性的崇拜，他们通过艰难攀登去感受山的伟大，而现代人对山的感受更多是一种被改造和征服的对象。任四四从当代生活的角度出发，用山来暗示一种处境，将现代人的孤独感投射到山的创作中。

“城” 系列作品如《十米之内》《假日》，则是任四四对城市日常和人类境遇的深度观照。他将日常生活所见的建筑、路灯等元素融入画面，展现现代人与自然和人造环境的融合。他意识到，在中国画文化中，传统山水画的表达方式已不能套用于现代城市题材。他乐于挖掘其中的可能性，寻找新的语言方式来表达对现代环境的感受。

任四四对水墨的探索体现在他对传统与创新的理解上。他认为，传统并非是死亡的、落伍的或腐朽的，而是承载着人类智慧和经验的宝贵财富。他强调，不能用当代的视角去评判传统，而应回溯到传统所处的时代，理解当时人们的生活与创作。他以董其昌和“四王” 的作品为例，指出这些作品中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关键在于深入研究，而不是仅仅停留在表面题材上。同时，任四四也深知创新的重要性。

雅昌艺术网与任四四展开了一场对话，从本次展览的初衷和作品出发，追溯了他的艺术之路，并对其水墨创作的未来发展表达了期待。任四四对于未来创作有着清晰的规划。他明确表示，在未来五年内，水墨仍将是他的主要实践方向。他说道：“水墨已经刻在我的骨子里，即使尝试其他艺术形式，也必然会带有水墨的基因。” 他喜欢挑战，不喜欢重复已经熟练掌握的东西，并计划沿着水墨这条路继续推进。

任四四坦言，他经常会有一种紧迫感，常常觉得时间不够用。创作之余，阅读成为他的另一个重要爱好。他指出：“当我们阅读时，其实是在拓宽自己的研究和思维范畴。你读得越多，视野就越宽广，就越容易产生新的想法和灵感。真正有价值的创作，一定是源于你内在的生发。大量的阅读会给你带来丰富的刺激和反应，从而激发你自己的创作灵感。”

对话

新作背后的创新和传统

雅昌艺术网：您在2022年举办了“四四四十”展览，是对您多年来艺术之路的总结呈现。时隔3年再次举办个展，此次举办展览的契机是什么？这两个展览之间有哪些关联？

任四四：此次展览与我3年前举办的“四四四十”展览有着紧密的联系。“四四四十”是我40岁左右对自己过往实验性创作成果的一次集中展示，那次展览更多是阶段性的总结，是一个多种尝试的集合。而这次展览，是在“四四四十”展览的基础上进行的进一步总结，风格更加统一。

作为一个艺术家，到了一定阶段，需要把自己的创作成果展示出来，得到观众的反馈，然后继续前行。这次展览的举办，也是因为我过去两年积累了一些新的想法和作品，希望通过这个平台与大家分享。岭南美术馆是一个很好的展示平台，它的专业性和影响力为我的展览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雅昌艺术网：这三年，您在创作上有哪些新的想法和实践？

任四四：成为“中国国家画院方向教授工作室访问学者”以及“国家画院青年艺术中心画家”的双重身份，为我带来了新的创作资源与灵感。同时，结合深圳画院的学术活动与自身的创作方向，我逐步孕育出了此次展览中集中呈现的三大系列作品——山系列、水系列和城系列。

此前我的作品多为实验性质，跨界尝试广泛。我对这三个系列有所涉猎，但当时并未形成系统的系列创作。那些早期的尝试并非徒劳，它们为我积累了宝贵的经验与素材，如今，这些实验成果已成功融入我的新作之中。过去的三年里，我始终致力于将早期的实验成果与新作进行有机整合，探索如何让它们在我的艺术世界里和谐共存。

雅昌艺术网：如您所说，此次展览带来了三个系列的新作。您有哪些重点推荐的作品？

任四四：对于我来说，三个系列都是同样重要的。三个系列各有不同的表达对象，也有不同的表达方式和方法。在中国画文化中，传统山水画有一套固定的表达方式，但我觉得在表现现代城市和自然融合的题材时，这套方式非常吃力。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挑战，但我非常乐意去挖掘其中的可能性，找到一种新的语言方式来表达我对现代环境的感受。

总的来说，本次展览中的《听海》《月寒山色》和《银湖的雨季》这三件作品最具突破性。它们不仅在内容上加入了当代元素，还在语言和表现手法上进行了新的尝试，为我未来的创作发展奠定了基础。未来，我计划通过系列作品进一步探索这种创新。这些作品将为我未来的创作埋下种子。

雅昌艺术网：经过三年的时间，您在创作上有了很多新的想法并付出了实践。有哪些一以贯之的东西？

任四四：我在画画的时候，有一个观点是贯穿始终的。学习传统，关键在于我们与传统连接的是什么。不是简单地连接图式，也不是试图去共情古人。因为时过境迁，即使现在站在古人曾经站立的地方，也很难产生真正的共情。真正值得学习的是，古人在使用毛笔时积累的经验，以及他们背后的思考和判断。

我们读王羲之的作品，临摹他的字，并不是为了单纯模仿他的字形，而是要通过他的字去理解他背后的思考过程。同样，我们看八大山人的作品，画面虽然空灵，只有几条线、几只鸟和几棵树，但我们要思考他为什么这样去画。就像董其昌画山石并不是单纯为了描绘山石，而是通过这些去再造一个自然。那种对自然的理解和透彻的思考，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古人将他们认为最神圣、最值得表现的东西倾注在作品中。我们学习传统，不是简单地去模仿他们画的山或石头，而是要去理解他们如何将自己的思考通过作品固定下来。对我来说，学习传统是一个不断对话的过程。我通过面对自然和古人的经典作品，思考如何将这些经验转化为自己的表达。通过这种方式，我希望能将传统中的精髓融入到我的创作中。

雅昌艺术网：您刚刚其实也间接表达了如何学习传统。作为青年一代的水墨画家，您在传统水墨上下了很多功夫。您如何看待传统的重要性？

任四四：在大学期间，我曾对一些传统题材的作品如梅兰竹菊等感到困惑，觉得它们无法与我产生情感共鸣。后来，我深入研究传统，不再只是关注作品表面的题材，而是去欣赏那些处理得好的作品，尤其是“四僧”“四王”的作品。我发现，这些作品其实很耐看。我逐渐端正了自己的态度。在审美还不成熟的时候，我们应该多看经典作品，因为它们是经过时间检验的艺术瑰宝。

我认为，我对传统的认识是正确的。我从来不认为传统是死亡的、落伍的或腐朽的。相反，无论东方或西方，传统都承载着人类的智慧和经验。就像我们不能因为现在有可乐，就觉得喝白开水很无聊一样，我们不能用当代的视角去评判传统。我们应该回溯到传统所处的时代，理解当时的人们是如何面对他们的生活，以及他们是如何思考和运用笔墨的。

选择水墨的原因

雅昌艺术网：能介绍一下您的成长经历吗？有哪些重要的人对您产生了影响？

任四四：我是湖南人，我的爷爷是民国时期的湖南师范生，是一个有学识而且重视教育的人。虽然我爸爸那一辈人因为历史原因读书不多，但是受爷爷影响也非常重视教育，也允许我们自由发展。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初中时期就被选中成为美术特长生，考上了美术中专学校。后来在班主任宋启明老师的鼓励下，参加了高考，以湖南美术联考总分前列的成绩进入了湖南大学，进入了艺术设计专业，书法、绘画也都有涉猎。本科毕业后就进入了深圳画院。最初在展览部，后来在研究部，同时也开始做一些艺术创作。后来在画院老师的鼓励下，我成为了深圳大学刘子健、刘声雨老师的研究生。

其实每个阶段都有对我产生影响的老师，少年时期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的初中老师袁礼义。他当时教我们画一些瓶瓶罐罐，跟我们讲得最多的就是傅山提出的书法美学“四宁四毋”——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当时的我很不理解，后来才知道“四宁四毋”的可贵，既是一种高级审美，也包含了对矛盾关系的理解。

湖南大学的学习经历对我非常重要。岳麓山下的学习氛围浓厚，那里不仅有许多优秀的老师，还提供了大量跨学科的讲座和学习机会。在那几年里，我汲取了丰富的艺术学养，深入感受了湖湘文脉的底蕴。我几乎每周都会去岳麓书院，那段时光依然充满了美好的回忆。

回看这些年，我觉得我自己很幸运。如果不是因为进了深圳画院，我可能会去某个公司，也可能去某个地方院校。我是真的很喜欢画画，而深圳画院是一个很好的平台，画院的多位老师们给了我很多的帮助。

雅昌艺术网：如您所说，您进入深圳画院最初的工作是以设计居多，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水墨创作？

任四四：我真正进入了水墨创作，是在深圳画院工作以后。因为负责水墨双年展的设计工作，对水墨产生了兴趣，加上当时已经在设计领域接连获得了很多奖项。 

那时候，画院汇聚了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艺术家如董小明、周凯、梁铨、严善錞等。在画院，我们能够近距离接触他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甚至帮忙打下手。他们也非常愿意指导有潜力的年轻人。这种亲密的互动环境，让有悟性的年轻人能够快速学习和成长，这是在学校难以获得的机会。同时，画院的学习氛围还有一个显著特点，那就是“学得杂”。在这里，不受学院中严格学科划分的限制，可以接触到各种知识和技能，这极大地开阔了我们的眼界。那真是一个学习的黄金时代。

雅昌艺术网：既然画院有那么多的老师，也有很多可以选择创作的媒介。您当时为什么就选择了水墨？

任四四：我选择水墨，是因为它具有极大的包容性。首先，水墨材料本身具有独特的魅力。宣纸的特性让它与其他绘画材料截然不同。与水彩纸相比，宣纸在造纸过程中纤维丰富，具有多层次的结构和不同的吸附性。这种特性使得水墨能够在宣纸上产生丰富的层次和渗透效果，而不仅仅是停留在表面。这种渗透性是中国画独有的，它要求画家在创作过程中不仅要关注表面的笔触，还要体会笔力如何穿透纸张，还要“力在纸中”。这种体验是独特的，需要画家与材料不断对话，通过实践去感受和掌握。

其次，墨的特性也是重要方面。墨是由松烟或油烟通过复杂的工艺制成的纳米级颗粒，这种极细的颗粒能够渗透到宣纸的纤维中，形成独特的质感和层次。这种材料的特性使得水墨画能够呈现出丰富而细腻的表现力，远超过其他绘画材料。

再者，毛笔的使用也是水墨画包容性的重要体现。传统的毛笔由动物毛发制成，每一根毛发的弹性都不相同，这种自然的弹性使得毛笔在运行过程中能够产生丰富的变化，符合画家在创作中的呼吸和节奏。相比之下，现代的尼龙毛笔虽然整齐划一，但缺乏这种自然的弹性，无法达到传统毛笔的效果。

此外，水墨承载了数千年的中国文化传统，从书法到绘画，从文人墨客到民间艺人，水墨画能够容纳不同的风格和表现形式，从传统的山水花鸟到现代的实验性创作，都能在水墨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且，通过水墨创作，我不仅能够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情感，还能在创作过程中不断修炼自己的心境。这种创作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体验和享受，它让我在与材料的互动中不断成长，同时也让我感受到传统文化的魅力。

雅昌艺术网：您这些年一直钟情于水墨创作。您通常从哪些渠道获取创作灵感？

任四四：我的创作灵感来源非常广泛。很多时候，一张图片、一个外出时看到的风景，或者生活中的某个细节，都可能成为灵感的触发点。我会积累很多这样的生活场景和感悟，并且常常会用笔记或手机记录下来。

我每天都会在路边走一走，观察身边不同的景色。虽然这些景色看似平常，但总会有新的发现。就像古人在同一片山水中，每天也能看到不同的东西。这些元素虽然不一定美，但它们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如何将它们组织起来并表现出来，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当然，我的创作也有自己的方向和规划。在创作过程中，我会不断推进自己的想法，将这些积累的素材和感悟融入到作品中。这些灵感来源和创作过程，共同推动了我的艺术创作。

40岁正是向上攀登的好时机

雅昌艺术网：在深圳多年，这座城市对您的艺术带来了哪些影响？

任四四：深圳这座城市具有很强的包容性和创新精神。作为典型代表，我所在的深圳市公共文化艺术创作中心（深圳画院）曾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风格多样的优秀艺术家。每年的院展上，各种风格的作品争奇斗艳，百花齐放。这种包容的创作环境是非常难得的。

举办十届的“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一直在推动水墨艺术走向当代、走向国际，同时也在推动着水墨画的语言变革，拓展水墨的边界。30多年了，我们仍旧在这条路上探索。我们不能因为有了好的传统，就不去探索新的东西。我们这一代艺术家，更多地生活在城市里。我们必须关注我们的身边，用心去触摸到那些真正打动我们的东西。传统的东西必须在继承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和发展。

雅昌艺术网：您觉得，40+的年纪对于一个水墨画家来讲，是一个什么样的年纪？

任四四：学习艺术首先需要开放的心态。如果在年轻时就固执己见，那便很难往上走。回顾那些固执于早期风格的传统型艺术家，他们往往在重复自己，而没有进一步的推进。艺术创作不能满足于某个阶段的成果，必须经历长时间的探索。无论是我之前做过的构成、拼贴，还是影像，其实都是我探索的过程，通过不同的角度去探索，能看到不同的风景，不断拓宽自己的艺术视野。

每年，我都会花不少的钱来买书。读书真的很重要。很多人会问：“你看得越多，是不是就不知道该画什么了？因为别人好像已经都画过了。”但实际上，情况恰恰相反。你读得越多、越广、理解的越深，就越容易碰撞出新的东西。

雅昌艺术网：您对以后的创作有哪些规划？

任四四：虽然我无法预测十年后的情况，但我对未来五年的方向有明确的规划，我会沿着水墨这条路继续推进。即使尝试其他艺术形式，也必然会带有水墨的基因。我喜欢挑战性，不喜欢重复已经熟练掌握的东西。而水墨本身就是一个充满可能性的领域。很多人喜欢在熟宣、绢上作画，因为它可控性强，但我更喜欢生宣纸的不可控性。不可控的东西会带来意外，而这些意外能让我总结出新的经验，进而生成更多的意外，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艺术创作不仅仅是技艺的展示，更是眼界和思维的体现。就像爬山或登塔一样，在不同的高度看到的风景是不同的。这次个展呈现的就是我当下所看到的风景，既是小结又是新的开始。

雅昌艺术网：谢谢！

作者：江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