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是齐白石诞辰160周年，学界探讨了齐白石如何成为大家。然而，齐白石是怎样“师古”的？近期，北京画院推出的“三家门下转轮来——齐白石与徐渭、八大山人、吴昌硕”展览，正是对这一问题的集中探讨。

青藤雪个远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

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

——齐白石

这首诗齐白石反复题咏，既是他对徐渭、八大山人、吴昌硕三位前贤的谦卑礼赞，同时也清晰勾勒出数百年来大写意花鸟画生生不息的轨迹。

2025年9月9日至12月5日，由北京画院、八大山人纪念馆、西泠印社联合主办的“三家门下转轮来——齐白石与徐渭、八大山人、吴昌硕”展览在北京画院美术馆展出。展览联合了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南京博物院、辽宁省博物馆、天津博物馆等十余家国内重量级文博单位，历时数年筹备，以齐白石对三家的致敬与师学为轴，展出了徐渭、八大山人、吴昌硕、齐白石作品70余件套，通过“百代同辉”“萍翁造化”“缶庐铁笔”“青藤雪个”四个单元，梳理了中国大写意花鸟画自明清至近现代的源流与风格演进。

展览打破了传统线性叙事的策展思路，从齐白石出发，回溯至吴昌硕、八大山人、徐渭，铺陈出大写意花鸟画数百年的精神谱系。值得一提的是，展览主视觉以“三重门”为设计灵感，每扇门分别以四家的牡丹为背景，门门相扣，如同大写意的代际传承。

跨越百代的对话

齐白石的绘画广收博取，尤以徐渭、八大山人、吴昌硕三家为心摹手追，其师古的轨迹在“百代同辉”单元得到生动印证。展览以蒙太奇般的手法，将四位大师的作品并置，使观者在横向对照中感受跨越时空的笔墨唱酬。

开篇展出了徐渭《杂花图》长卷。作为晚明大写意花鸟的关键人物，其草书入画为后世开启了新的可能。齐白石是否真正见过徐渭真迹？2017年，北京画院理论研究部主任吕晓在南京博物院参观“青藤白阳——陈淳、徐渭书画艺术特展”时，在南京博物院藏《杂花图卷》上发现了两方“齐白石观”印记，一方甚至误钤倒置，这印证了齐白石在1917年前后亲见此卷。他早年在远游过程中师学徐渭、八大山人。这也是他从木匠出生的民间画师，向文人画转变的关键节点。

展览进一步对比呈现吴昌硕、八大山人、齐白石相近题材的作品。如徐渭《竹石水仙图》、八大山人《双鹊大石图》、吴昌硕《设色梅花》、齐白石《墨牡丹》《红梅图》《石上双鸟》等代表作，还包括齐白石临摹八大山人的珍贵画稿。

“草间偷活”的生命底色

“萍翁造化”单元展出了齐白石创作的豆尖、紫藤、葡萄、芭蕉等题材的作品。呈现出他热烈而朴茂的艺术世界。在传统大写意花鸟的框架中，齐白石注入了浓烈的泥土芬芳与人间气息，又在融会贯通中寻找自我，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红花墨叶”面貌，既生动又充满诗意，开辟出与自身性格相契的艺术道路。

齐白石之学，远非止于三家。展览特别设置了翻翻墙，“齐白石的师承谱系与笔墨再生”互动装置，将齐白石在题跋当中提到的前贤一一呈现，包括沈周、唐寅、董其昌、石涛、金农、黄慎、李鱓等明清写意名家，直观展示了他博采众长的艺术脉络。

齐白石不仅深谙古人的艺术精髓，更展现出自立门户的勇气。他的作品充满烟火气，根植于生活的真实与质朴，这种独特的艺术语言，使他摆脱了单纯的临摹与依傍，成为真正贴近民间、富有创造力的大师。

吴昌硕的金石铁笔

吴昌硕处于清末民初的时代旋涡，久居上海十里洋场，成为“后海派”领军人物。他以“缶庐”为号，笔墨中常透出铁石般的刚劲。对齐白石的“衰年变法”产生了关键影响。

展览中，吴昌硕《设色葡萄》设色古艳，看似题写的是徐渭的诗，实则以自身的金石笔法赋予其浑厚之感。

此外，吴昌硕《临八大山人鹿图》，与八大山人《椿鹿图》并置展出，更显其深厚的临古功力。通过这种方式，展览揭示的不仅是齐白石与三家的师承关系，更展现三家之间延绵不断的对话与传承。

“青藤雪个”异质同源

展览的最后单元将目光回溯至徐渭与八大山人。二人虽身处不同时代，却共同奠定了大写意绘画笔墨内核的基石。

徐渭以草书入画，笔墨恣肆奔放。他的《雪蕉梅石图》尤为典型，以夏日之蕉覆以冬雪，时序错置，却因此表现出文人超越现实、寄情抒怀的心境。南京博物院藏行书《观潮诗》也在展中亮相，其借钱塘江潮水抒发身世之感，直抒胸臆。

与徐渭的狂放不同，八大山人笔下的冷逸孤峭更为内敛深沉。他常借禽鸟等意象，暗喻亡国之痛与隐逸之志，画面充满象征性与哲理意味。

在这一单元中，观者得以直面大写意绘画的源头。徐渭的狂放与八大的孤寒，共同孕育出中国大写意的精神底色，这也是齐白石“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的根源所在。

结语：

“三家门下转轮来——齐白石与徐渭、八大山人、吴昌硕”不仅是一场展览，更是一场关于大写意精神的回望与对话。从徐渭的狂放、八大的孤峭，到吴昌硕的铁笔金石，再到齐白石的烟火气象，中国大写意绘画完成了从文人孤吟到雅俗共赏的转变。

齐白石的“转轮来”，既是自谦之辞，也是使命之言。在大写意一度被担忧走向没落的当下，他提醒我们，大写意并非固守古人，而在于不断在传统中求新，在象征与技法之间书写属于当下的心性。他的意义正在于，不仅守住了这一传统的精神内核，更以独创精神为其开辟了新的生命路径。

展览现场

今当观众穿行于“三家门”之间，面对四代大师的对照与回响，能深切感受到大写意不仅是笔墨语言，更是精神火种。未来，中国写意绘画如何继续转轮，如何在全球化语境中焕发新生，仍有待我们共同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