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文 李亚辉

三伏天的日头把柏油路晒得发软，张家界的峰林却好像是愈炙热地烤还愈见精神。石英砂岩的峰柱，从山脚到崖顶叠着好几重绿，深的是松杉，浅的是蕨类，新抽的芽尖泛着嫩黄，似绿色的外衣把山体裹得愈发厚实。正午时分阳光最烈，光柱穿过枝叶在石阶上筛下金斑，景区里的人声混着蝉鸣漫上来，与山风撞个满怀，倒让这份炙热有了几分热闹的底气。

山脚下的莓茶园正到了丰茂时。一垄垄茶树顺着坡势铺展，新抽的芽叶胖嘟嘟的，沾着晨露的光泽。茶农们戴着草帽穿行其间，指尖在枝头翻飞，竹背篓里很快堆起翡翠似的小山。远处田埂上，玉米秆擎着红缨子直愣愣地站着，稻穗垂成金浪，黄桃在枝头把纸袋撑得鼓鼓囊囊。农用三轮车突突地驶过弯弯曲曲的路，车斗里的花生带着湿泥，沾着刚从地里拔起的新鲜劲儿，车辙印里很快落了几粒，引来麻雀蹦跳着啄食。

这里的天总显得格外高，云也白得有些不真实。清晨的云是淡青色的，像水墨画里没晕开的墨，贴着峰林的轮廓慢慢游；到了午后，云团忽然鼓胀起来，堆成棉花糖似的模样，投下的影子在山坡上缓缓移动，把绿色大地染出深浅不一的光斑。夕阳西斜时最是奇妙，光线穿过云层变成金红色，峰柱的轮廓被描上金边，连空气都浸在暖融融的光晕里，山脚下的村庄升起炊烟，与云影缠缠绕绕，总是让人分不清哪是烟哪是云。

到处有花，开得似乎比春天还要泼辣。路边的万寿菊和向日葵顶着烈日炸开黄灿灿的花盘，田埂上的牵牛花顺着玉米秆爬，紫的、蓝的、白的小喇叭迎着风摇晃。农户院里的紫薇开得正盛，粉紫的花瓣落了一地，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着云彩。最惊喜是山涧边的野花，星星点点藏在石缝里，蓝的像碎掉的天空，红的像遗落的火苗，蜜蜂嗡嗡地钻进去，连翅膀都沾着花粉的香。特别是房前屋后菜地边自带芬芳的薄荷花、紫苏花、鸡冠花开得尤为诱人，可以一直延伸到各家各户的餐桌上。

山里的凉意总在不经意间来。清晨推开窗，风里带着松针和泥土的凉气，穿件薄外套还觉得沁骨。日头升高了也不怕，找片树荫坐下，听溪水在石缝里叮咚响，看松鼠抱着松果在枝桠间蹿，不知不觉就忘了暑热。有时午后忽然来一阵过云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树叶上，转眼间就把热气浇熄了。雨停时，山尖上会绕着淡淡的雾，不过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空气里飘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深吸一口，连肺腑都觉得清爽。

傍晚的山间小路最是热闹。背篓里装满了新摘的蔬菜和野果，农人们哼着小调往家走，竹篓晃动的声音和脚步声混在一起，在山谷里悠悠地荡；孩子们追着萤火虫跑，笑声惊起了枝头的飞鸟。天边的晚霞还没褪尽，星星已经悄悄地亮了起来，挂在峰林的剪影上，像缀在黑丝绒上的钻石；晚风拂过，带着远处稻田的清香，白天的炎热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的安宁与惬意。

三伏天的张家界，从不是酷暑的囚徒。这里的绿是活的，云是软的，风是甜的，连阳光都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温柔。在这片山水里，炎热成了生长的催化剂，忙碌化作生活的诗行，每一片叶、每一朵花、每一个穿梭在山道上的身影，都在书写着属于盛夏的，最生动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