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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4 09:39
王豆豆 《Sweet Dreams》 2023 塑料玩具、钢条、电机 200 x 160 x 60 cm
在展厅中央,王豆豆的《Sweet Dream》安静地运作着。被固定在金属床头框架上的轴心缓慢转动,十个梨形铁块随之旋转,让竖立的细杆得以进行垂直运动。杆的另一端连接着彩色弹簧玩具,在过程中被反复的抛起和落下。装置以床的尺度为参照,却刻意消解了床的功能性:不见床垫,亦无织物或海绵,缺乏任何可供身体倚靠的平面,唯有裸露的结构、悬置的形态与金属摩擦时发出的细响。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粉色润滑脂的气味,那是一种在伦敦的夏日气温蒸腾下温热而甜腻的混合物。它令人短暂地错觉自己置身于某种更为柔软的境地,工厂的残余与玩具的质地在同一空间里重叠,甜味掩盖了腐蚀,也暴露了它。这种感官的错位令人联想到Anicka Yi的气味装置实践,她常以发酵、香精与工业化学物构建气味装置,使嗅觉成为关于亲密与异化的界面:甜味与腐败同时存在,愉悦与排斥难以区分。在《Sweet Dream》中,这种并置并非直白的主题,而是空气中的暗流,一种持续作用于身体、却几乎无法言说的经验。
在机械节奏的催动下,《Sweet Dream》成为一件介于物与环境之间的作品。它不断重复运动,却永远无法终止。那种重复让人想到现代工业流水线生产,也能想到20世纪的行为艺术,尤其是那些以身体为媒介的实践:从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ć)的耐力表演,到特赫辛·谢依(Tehching Hsieh)的时间性行为,都在提醒人类的节奏要服从机器的时间。从德勒兹(Gilles Deleuze)的“欲望机器”视角审视,此装置实际上是一台脱离了有机体与功能坐标的“无器官之床”。它在运动中去领土化,持续生成一种无目的的机械节奏。值得注意的是,王豆豆的机器并不残酷,而是被动。它的运动既是被设定的,又是徒劳的;一台失去了目的的装置,以床的名义继续运作。
角落里的地毯(《The Rug》,2021)似乎为这份紧张提供了缓冲。地毯被布置在一盏宜家落地灯下,旁置两枚抱枕,仿佛向观者发出坐下或躺下的邀请。然而,当人靠近时,那种温柔的邀请开始显得可疑。地毯是不规则形状的,颜色在粉、蓝、橙之间冲撞,像被扭曲的风景。各色区域绒高微差,形成轻微起伏,踏足其上时能感知到某种不稳定。它看似舒适,实际上制造出一种微妙的失衡。
对艺术物质性的思考贯穿王豆豆的创作。她让柔软的物质承载不安,让视觉经验延伸至身体感知的层面。地毯的边缘不规则又圆润,像是某种经过拉扯变形后的处理,有着奇异的松散。它与《Sweet Dream》并置时形成奇异的对话:一边是机器的冷硬律动,一边是织物的温度与塌陷感——两者皆指向“庇护”的失效,以及“家”作为心理与物质空间的双重幻觉。
墙角的绘画(《untitled,2022》)则进一步延续了这种张力。画面被分割成蓝绿与粉肉色的色层,形体在其中浮现又隐没,炭笔的痕迹被多次擦除。颜料的堆叠赋予画面压力。它没有描绘对象,而是在维持一种生成中的状态,一种持续的撤退。黑色的山羊从背景中腾起,悬置在画面右侧中央,与左侧近似龙的柔软未完全成形的形体对峙。乔治·迪迪-于贝尔曼(Georges Didi-Huberman)提出,图像中那些模糊、擦除与未完成的部分,恰恰是潜藏知识与情感强度的所在,《untitled,2022》实际是邀请观者进入一种“凝视的眩晕”。
三件作品在空间里构成彼此牵制的系统:机械的床、变形的地毯、未完成的绘画。它们都围绕着“庇护”的概念展开,却各自揭示了庇护的崩塌。床无法安睡,地毯不再稳固,形体在画面中被擦除。王豆豆的作品并不直接批判,它通过对物质的重构,暴露出熟悉物的不稳定性。在这样的空间里,观众不仅是观察者,更是系统的一部分。声音、气味、起伏的地面和模糊的色彩共同作用,迫使身体去感知一种微妙的坠落。展览没有提供结论,但它让人想到巴舍拉在《空间的诗学》中提到的“内在居所”——一个人精神上栖息的空间。而在这里,那种居所已经转化为机械的节奏与织物的错位,变得松散、脆弱、暂时。
离开展厅时,电机声音仍然在运作。噪音像一种残留的脉搏,渗入墙外的空气。或许,这狭小房间给人的思考在于:它并不制造奇观,而是提醒人们,梦境与现实、庇护与暴露、柔软与机械,始终共存于同一条轴的旋转之上。(作者:王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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