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裴刚

开始的话

偶尔一次停留，

偶尔一次，超越界域或界域的假说，

去罗括四野，去融贯天象。

......

——钟蔚帆

钟蔚帆的诗歌与最近在广州艺术博物院(广州美术馆)杨小彦、胡斌策展的《超验之域——爻·钟蔚帆》个展的系列作品，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精神宇宙。在这个宇宙中，诗不是雕塑的注脚，雕塑也不是诗的图解，二者如同易学中的阴阳两仪，同构着艺术家对存在本质的冥想与深思。

“偶尔一次停留”，诗的开篇，恰是钟蔚帆艺术创作的核心姿态。在这个被消费、速度裹挟的时代，"停留"成为对存在的坚守也是对抗。他的木雕作品《冥想》系列，那些在紫光檀木上凿刻的孔洞，正是这种"停留"的物质化呈现。当观众站在“冥想系列”前，勾连起东方记忆的木质结构前，时间仿佛凝固，我们被带入一个超越日常的沉思空间。

《冥想1》

钟蔚帆

2020年

细纹鸡翅木、交趾黄檀木

1520x500x2040mm

无法被标签化的作品

中国当代艺术批评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在经历了四十年的现代性建构与当代性解构之后，我们面临着一个根本性的诘问：在全球化语境下，中国当代艺术究竟该如何确立自身的主体性?“超验之域——爻”钟蔚帆的个展，不仅映照出批评困境的多个维度，更以其独特的创作实践，为我们思考中国艺术主体性的建构提供了珍贵的样本。

最近，策展人蓝庆伟在“反反噬”展览的一篇评论中谈到：“中国当代艺术就被资本市场、全球浪潮、科技发展推向了更为流行的艺术形式。在艺术资本的景观化、艺术创作的娱乐化、技术性替代艺术性、实用主义风行的艺术当代性困惑之下，这些作为景观的‘困惑’反噬着艺术家的创作，并蔚然成风。”

同时也导致价值判断的混乱。在于失去独立性的批评悄然将评判权让渡给了短视的市场行为。资本不仅重塑创作动机，更可怕的是，它正在改写艺术的评价标准。钟蔚帆选择交趾黄檀木、紫光檀木这些带有东方记忆的材质，本是对抗消费主义短视的文化实践，但在市场逻辑下，这种选择也可能被简化为材质美学的标签。

“爻”的本义是变与不变的统一。钟蔚帆通过这个古老的符号，构建了一个超越二元对立的艺术模型。他的实践提示了一种可能性：批评的重建或许需要回到个体经验与具体作品的双重深耕，在形式分析与精神解读之间找到第三条道路。

但这些作品是无法被简单归类的，它们同时是具象的与抽象的、物质的与精神的、东方的与当代的。艺术家用四十年默然前行的孤绝，完成了对批评惰性的无声质询。

我们被困在两种失效的语言之间：一种是过于技术化而失去灵魂的形式分析，另一种是过于概念化而脱离具体作品的理论演绎。过于观念的工具化，批评也成为自说自话的概念游戏，艺术作品本身的自在逻辑反而被遮蔽了。

“娱乐化、技术性替代艺术性、实用主义风行的艺术当代性困惑之下”，中国当代艺术批评正陷入一场无声的危机。当形式主义的细读遭遇精神性的创作时，陷入失语;当西方理论的空转面对本土经验的深耕时，显得苍白。这种结构性困境在“超验之域——爻-钟蔚帆”展览现场变得尤为尖锐——我们突然发现，现有的批评语言难以捕捉那些在千年古木中颤动的生命意象。

钟蔚帆的《冥想》系列作品以其独特的东方美学品格，让我们看到了问题的核心：为什么我们的批评语言在面对这些根植于中国文化土壤的作品时，会显得如此苍白?钟蔚帆选择"爻"这个充满易学智慧的命名，其深意或许正在于此：中国当代艺术的主体性建构，必须从自身的文化基因中寻找资源。

回到个体经验重建价值判断

当自主的批评话语缺失，艺术价值的判断就会陷入混乱，而这种混乱更深层地反映了中国艺术评价体系建设的滞后。钟蔚帆作为一个特殊的文化个案，长期从事抽象作品的创作和教育。在钟蔚帆这里，艺术不是简单的风格选择，而是将佛教空观、易学象数、存在主义转化为“可辨认却不可读解”的视觉符号。他的“弧”线指向生命力的暗喻，“孔洞”组成精神的场域，这种创作超越了现有的分类体系。当严肃的批评退场，江湖话语便趁虚而入，用浮夸的修辞掩盖思想的贫乏。

钟蔚帆的“爻”系列雕塑静静地立在展厅里，紫光檀木的肌理在灯光下流淌着时间的光泽。“坠落的不死鸟”系列那个永恒的悬停姿态，恰是中国艺术在全球化语境中处境隐喻：在西方艺术话语与市场逻辑的双重压力下，如何保持文化创造的自主性?“坠落的不死鸟”斜倚的角度暗示着永恒的悬停，或刨开表皮露出的火焰纹木色与黑漆形成强烈的对比，是生命之光的闪耀。“玄女”系列的孔洞仿佛呼吸的通道，飞升于九天之上的精神图腾，“冥想”作品则构筑了由团块、曲线形成的精神空间，引导进入一种沉默的不可言空间。

在《对岸1》那跨越性的形态前，在所有试图定义的言语之后，我们最终面对的或许只能是缄默。但这种缄默不是放弃，而是一种尊重——尊重艺术那永远超出概念、观念，而捕捉的溢出部分。钟蔚帆的“爻”带来的思考，在于真正的批评，在言说与沉默、建构与解构之间，保持必要的辩证张力。

重新激发、生长的传统基因

《冥想》系列作品，以自然肌理与艺术家的再造之间，在几何形体与山水意象之间，构建了一个可供沉思的精神道场。这不是西方极简主义的简单移植，而是融合了禅宗“看话头”的修行智慧。钟蔚帆通过最朴素的创作方式——凿、刻、磨，肉身与材料之间在不断地对抗和融合中实现了对物质的精神超越，在技术性盛行的今天，显得尤为珍贵。

钟蔚帆的"爻"系列为我们提供了中国艺术主体性重建的启示。他的创作实践展示了一条可行的路径：不是简单地回归传统，也不是盲目地追随西方，而是通过创造性转化，深厚的传统基因在当代被重新激发、生长。

在《对岸1》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中国艺术主体性建构的某种可能：它既保持着与传统文化的精神联系，又直面当代人的生存困境;既运用着东方的美学语言，又回应着人类共同的精神命题。这种创作姿态提示我们，中国艺术的主体性不是封闭的、本质化的存在，而是在开放性的文化对话中逐渐形成的。

展览中那些木质作品所形成的"超验之域"，实际上构建了一个中国艺术主体性思考的场域。它要求我们重新思考：什么是中国当代艺术的根本特质?如何在全球化语境中确立自身的文化身份?

钟蔚帆的实践对观者的启发在于重新去溯源文化根性，在创造性转化中建立具有文化主体性的的艺术话语体系。批评的重建，在全球“星丛”的生态中，寻找到那些真正属于肉身感知与日常现场之间，关乎当下人的生命状态的方法论。

结语:诗与雕塑，在钟蔚帆这里，成为了对抗荒诞的双重武器。通过穷尽语言的边界，通过凿刻物质的极限，他为这个精神贫瘠的时代，开辟了一条通向"超验之域"的路径。这条路径，或许正如诗中所说，“来者澹澹，去者犹犹”，在永恒流变中指向那不变的精神家园。

作者：裴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