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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24 00:00
文/任明
我们村不大,紧挨着水。村边散落着四口池塘,最方正最大的那两口,我们都叫“大坑”。两坑间还留有一条崎岖不平走向对岸的小路,坑边歪歪斜斜长着些桃树槐树,我家门口外是棵老柳树,树皮干裂地一片片翘起,年纪比我还大。开春时节,我就爬上最粗的那根枝桠,拧段嫩柳枝做小喇叭吹。岸边的桃花开得热闹,风一过,水里的倒影就搅成了胭脂色的梦。“水拖车”在水面上划破细细的波纹,可在我们孩子眼里,花啊影啊都是虚的,水底下那些游动的鱼,才是心里最实在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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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坑是生产队的,里面的鱼自然也是公家的。一年到头,我们只能眼巴巴望着墨绿色的水面,猜想着水底的秘密。偶尔父亲得闲,蹲在柳树下钓上半天,也就收获几条巴掌大的鲫鱼。那鱼在盆里扑腾的声音,挠得人心痒痒,可那终究解不了馋,也不是我想要的快乐。只有到了年根,秋风把水吹得清冽了,队上才决定捕鱼。这消息像长了翅膀,扑棱棱飞遍全村,晌午时分,队长敲着铁皮盆在村里一喊,各家的炊烟里,都带着焦灼和欢喜。
起鱼有村里规矩。先由队上几个壮劳力,拖着大网从坑这头拉到那头,网绳深深勒进古铜色的肩膀,在水底犁开一道道泥浪。一条特别大的青鱼突然跃出水面,银亮的鳞片在冬日淡阳下闪得人睁不开眼,引得岸上一片惊呼。“哗啦啦”拉上好几遍,网眼密,捞上来的多是尺把长的鲢鱼、草鱼,还有肥嘟嘟的鲤鱼。鱼倒在坑边空地上,银闪闪堆成小山,尾巴在泥里“啪啪”直拍。我们这群孩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小脑袋挤在一起,看得目瞪口呆。空气里满是新鲜浓烈的鱼腥味——这就是过年最响亮的前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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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公家的鱼分完了,最让人心跳的时刻才到来。队长站在高高的坑崖上,像将军一样把手卷成喇叭,运足气朝下面喊:“老少爷们儿——下水吧!”
这一声就像开了闸。全村的男女老少,拿着竹筐、簸箕、篮子、鱼篓,还有自家用麻线、旧窗纱编的各式网具,“扑通扑通”跳进水里。刚才还安静的坑塘,一下子炸开了锅。笑声、喊声、水花声,热烘烘地搅成一团,把冬天的冷气全赶跑了。
我赶紧甩掉解放鞋,卷起裤腿,跌跌撞撞冲进那片冰凉里。水一下子淹到大腿,冷得人直哆嗦,牙齿磕得咯咯响,可那股兴奋劲像火苗一样,早把寒意驱散了。我一心要当捕鱼高手,先是扎个“猛子”潜下去,在浑黄的水里使劲睁大眼睛找鱼;一会儿又学着大人弯腰在淤泥里摸来摸去,盼着能碰到滑溜溜的鱼身子。
水里真是个战场。就在我第三次空着手从水里钻出来时,村头的西爷正好在我旁边提起网笼——他那自织的网笼东绰西绰,里面三条鲫鱼扑腾得正欢。邻居大嫂眼疾手快,看准鱼露头换气的地方,柳条筐子猛地一扣,鱼就在里面活蹦乱跳。她那爽朗的笑声在水面上飘得老远:“又一条!孩子他爹又一条!”
到处都在报捷,到处都在欢笑。只有我,在水里扑腾半天,弄得满头满脸泥,手脚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枯枝蚌壳划出了口子。而我那只小笆斗里,总是最冷清的。好不容易摸到一两条指头长的“小麦穗”,就觉得是天大的恩赐,高高举着向人炫耀:“看我摸到的!”可一看别人筐里噼里啪啦乱跳的大鱼,那点得意就又缩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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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西沉,坑塘渐渐安静下来。人们心满意足地提着战利品,三三两两说笑着回家。水面恢复了平静,只剩一圈圈涟漪慢慢荡开,映着天边那抹橘红色的晚霞。我提着少得可怜的几条小鱼,跟在母亲身后,裤腿滴滴答答淌着水,在黄土路上印出一串深色的脚印。心里有点讪讪的。可一想到晚上能喝鱼汤,那点失落立马就没了。
母亲把我捕的小鱼一条条仔细收拾干净,小鱼在她粗糙的手掌里显得格外娇小,母亲细心轻柔得像对待什么珍宝。小鱼拌上面在铁锅里煎了煎,然后放进两瓢井水,撒上一把园子里新摘的、还带着霜气的小回香菜。汤在锅里“咕嘟咕嘟”滚着,乳白色的水汽弥漫开来,那股纯粹的鲜香,飘满了整个灶屋,连院里的小黄狗都忍不住在门口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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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锅鱼汤到底是什么味道?如今我坐在楼房里,透过玻璃窗望着远处的霓虹灯,使劲回想,舌尖上却一片空白。可那股暖意,却穿透了岁月的隔膜,清晰地包裹过来。只记得汤很烫,顺着喉咙滑下去,一直暖到心底;那鱼的鲜,像是混着泥土的芬芳、河水的清冷,还有那天收获的笨拙的喜悦,一起熬出来的。煤油灯的光在土墙上摇曳,映着母亲慈祥的脸。她把自己碗里的鱼悄悄夹到我碗里,轻声说“我娃多吃点还长身体呢”。
许多年过去了,我吃遍了南北大菜,尝过无数号称绝味的鱼鲜。可每当夜深人静时,舌尖记忆的深处,总会泛起那碗鱼汤的味道——简单,质朴,却让五脏六腑都妥帖舒畅。
那滋味,或许本就不全在鱼。
而在那个,再也回不去的、热气腾腾的童年。
作者: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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